兰提头一回听说那个女人的时候,同时也听说了爸爸的死讯。他还在上中学,从教堂唱诗回来,刚换了身网球服,预备和同学们出去打网球,家中的司机便如丧考妣般冲了进来,连声喊大太太,见到兰提便抓住他的手喊少爷,“老爷不好了!”
怎么不好了?赌场上连输五把后突然大翻盘,把别人的赌注往怀里搂的时候,开始抽抽。喝了很多酒,可能也吸了一点,又通宵在赌桌上厮杀。口吐白沫,顷刻间人就没了。
兰提头上还有个大十岁的哥哥,管理家业落不到他这个高中生头上。听说了父亲的死讯,他虽然也受了震动,但只是木然,还没轮到伤心这个情绪登场。
他的心很冷,以前拉过小提琴,教授在公开课上指责他的心空无一物,琴声丝毫不动人。兰提的母亲不以为然,会一门乐器,拿过不少奖,已经比别人强出很多倍了,何必再去争音乐家这个名头。兰提更是耸了耸肩,放弃学音乐这件事,他做得简直行云流水。人生中他有很多擅长却不喜欢,有天赋但不想发展的事,至于他自己究竟喜欢什么,他的冷心冷肺究竟碰到什么会热起来,兰提认为这还是未知数。
同窗开玩笑,兰公子是一道难解的方程,求解兰公子的爱,要代入哪位佳人?
罗婕喜欢他,方祖泽和李威廉暗示过这事,兰提也不放在心上,他们自己去喜欢就好了,何必要把心头上的女同学拱手送到他面前,回宿舍还要自伤自怜,写一些现代新诗,张贴在公共洗手间的镜子上。兰提一读,冷峭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嘲笑。
他们张贴的不仅仅是伤感情诗,还有宿舍里不着寸缕的外国女郎海报。方祖泽和李威廉很有经验地说:“看女人不能光看腰肢细不细,还要看屁股和胸脯,大腿粗也不碍事。但是直勾勾看有失风度,可以看胳膊。胳膊伶仃可怜的女人胸口不可能有几两rou。”所以他们便经常议论罗婕的胳膊。
虽然觊觎罗婕的胳膊,但是不妨碍他们对远在他方不知芳名的女郎释放青春,方祖泽的床位总有怪声音和怪味道。兰提出门的时候总要闻一下自己。这还比较初级,高级的就是去见活人。
“兰提爱惜羽毛,以后要娶高官大亨的女儿。不会和我们一样的。”
然而兰提也不追求女同学,这点和他爸爸不像。兰父家里放着的姨太太已经有四位,加上大太太就是五个,姨太太们生的孩子都是女儿,兰父便不高兴,一直想再找一个年轻能生养的。大太太手握两个优异儿子,也早早放话给姨太太们的女儿们准备了丰厚嫁妆,都到了香港这块新地方了,还搞刻薄庶女那一套,不是大户人家作风。不过妹妹们也都很乖巧,私底下怎么样兰提不清楚,见了他都是乖巧地问好:“二哥哥好,二哥哥吃饭没?二哥哥记得穿衣。”
似乎也不是真的很乖巧。兰提有天随口问了一句:“这个头饰不是小怜的吗?怎么到了小爱你头上了?”
被问到的妹妹陡然变了脸色,兰提不等她辩解,便长腿一跨出了门槛。他有时候会开车去海滨,自己一个人吹晚风看夕阳,天大地大,海鸥飞过他的头顶。
现在他哪也去不了,坐在沙发上,平静肃穆地坐着。
母亲准备葬礼会很忙碌,已经死去的父亲却还给她添了个麻烦。
上个月他在澳门看上了牌桌上一个码牌的婊子,之前打来电话说要带回家,大太太说除非她死,没想到兰父先斩后奏,已经叫人把她接来了,结果他都没享受一把新鲜的姨太太,就已经一命呜呼。
现在婊子就坐在兰提对面,叫什么来着,妙月?
妙月并不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只是她长了一双富有情感的眼睛。认真时微微努起嘴,腮边洁白的脸颊rou在阳光照射下,显出一层绒毛。
兰提翘起腿,啧了一声。她看过来,兰提笑笑。
她手上文书一应俱全,她是铁了心要进兰家门了。妙月打扮还算安分,穿了一件鹅黄色旗袍,头发规矩盘在后脑,低着头看她自己的脚。妙月人很清瘦,露出来的两截胳膊雪白却不纤细,圆滚滚的,没什么肌rou。
兰提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本来也很白,但是最近春天出去打网球,晒黑了不少。他起身要去换衣服,爸爸死了,他穿身网球服在这算什么?
兰提起身的时候注意到妙月穿了露趾皮鞋,脚趾正在摩擦鞋底,脚趾有规律地舒张着。心脏跳动也是一舒一张的,兰提磨了磨牙。
兰提换完衣服,进了厨房想找点喝的东西,小怜和他心有灵犀,正弯着腰在冰箱里摸索,找出来两瓶汽水,她不会用瓶起子,兰提便手把手教她用。
“二哥,那个女人你看见没有?”
“我又没瞎。”当然看到了。
汽水瓶啵地开了,兰提提起汽水冰了冰她的脸,妹妹笑着躲开,又很快板着脸:“爸爸死了,我不该笑。”
兰提平时从来不对妹妹说教,现在很难得地说话了:“紧紧皮,不要惹妈不高兴。”兰家只有一个妈,其他都是姨太。
小怜难得能跟哥哥说几句话,哥哥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