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凛微点了点头,目光划过明妆的脸,还如往常一样滴水不漏,体恤道:“堂下喧闹,临河的酒阁子清净些,我让人引你们过去。”
明妆随口应了声好,连瞧都没瞧他一眼,对着鹤卿巧笑倩兮,“鹤卿哥哥,走吧。”
她错身走开了,李宣凛站在那里,只觉心头破了好大一个洞,酸楚浸入里面去,痛得难以言喻。
然而他没有自愈的时间,往常宴饮的朋友拉帮结派一道光临,他只得打起Jing神应付,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小小的一晃神,过去了,就暂时忘记了。
杨楼内的宴饮,还是男女不同席,因李宣凛没有成家,女客那里便由他母亲代为宴客。
姚氏待人接物还是十分周到的,虽是妾室出身,但母凭子贵到了今日,早就比上京大多数贵妇更体面了。
如今算是撇开了唐大娘子,自己出来独当一面了,临出门又拽上了家主。李度这人,离开唐大娘子便还有救,隔着两个酒阁子都能听见他热络招呼宾客的嗓门,欢喜且骄傲地说:“多谢多谢,多谢贵客们赏脸参加小儿的筵宴,今日一定开怀畅饮,咱们不醉不归。”
姚氏这头忙着吩咐女使给贵妇们斟酒,女客不像男客那样豪爽,一杯玉练槌都要品砸半日,然后趺坐着,听伶人唱杂剧: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待一个个都妥当招呼了,姚氏方在明妆身边坐下,含笑将姑娘望了又望,温声道:“上次拜会过小娘子,后来竟一直不得机会再见,早知道……前几日就该过去看望小娘子的,有什么心里话,也早些对小娘子说了,就不会现在似的……”
明妆只作木讷,笑道:“我每日都在家,姚娘子若是有空,可以上易园来坐坐。上回家下纷乱,没能好好招呼娘子,我也一直抱憾来着。”
想是姑娘矜持,明明知道她的言下之意是什么,却还是绕开了说。姚氏心里愈发失落了,暗暗叹了口气,但尚不气馁,殷切地望住明妆问:“听闻小娘子正与枢使府上议亲,眼下……定准了吗?”
几乎是战战兢兢询问,二郎的一生幸福就在她点头或摇头间。自己的儿子自己最知道,他不是张扬的性子,从小因被唐大娘子打压着,养成了什么都憋在心里的毛病。往漂亮了说,叫静水深流,很适合官场上周旋应付,但对于个人感情,则是巨大的灾难,他不知道怎么表达,万般无奈唯有安慰自己,“只要她好,我就高兴”。
如果有人引领,一定不会是这样的,姚氏无奈地想,隐隐把希望寄托在眼前的姑娘身上。终于见她摇头,内心顿时雀跃起来,姚氏顾不得别的了,一把抓住了明妆的手问:“那小娘子先前,怎么是同汤家公子一道来的?”
明妆见她急切,委婉地解释了下,“他是我干哥哥,知道我要来赴宴,顺道接我一同过来。”
姚氏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连连道好,又怕自己过于直白吓着人家姑娘,忙换了个含蓄的口吻,笑道:“婚姻大事非同小可,是该好生计较权衡才对。小娘子,那日我去汤枢使府上拜会了周大娘子,这事你知道了么?”
明妆脸红起来,赧然点了点头。
姚氏一看她的模样,顿时有了信心,再接再厉道:“小娘子,你与二郎相识多年,知道他的为人。他虽是年长你几岁,但男人大些好,大些懂得疼人,将来一定会好生护着你的。我也不是自卖自夸,但我敢打包票,这世上没有一个男子比他更在乎你,还请小娘子不要只拿他当兄长,往远处想一想,往深了想一想,千万不要平白错过眼前人。”
明妆先前得知姚娘子提亲,也只是听鹤卿口头上说,今日是实打实地当面提起了,羞怯之余又平添了一份底气,心下也知道,这辈子大约除了李判,自己不会嫁给第 二个人了。
于是轻轻回握一下姚氏的手道:“我很感激他长久以来的看顾,姚娘子的意思我也明白了。”
多余的话她没有再说,毕竟女孩子家还是要自矜自重的,但仅是如此,姚氏便已经心里有底了,低声直呼神天菩萨,“我们二郎有救了,小娘子是他命里的救星。”
明妆抿唇笑了笑,待姚氏又去招呼贵客时,抽身从酒阁子里退了出来。
这一排阁子是临河而建的,晚间的上京很闷热,但因有河风吹来,比起白日要凉快许多。
檐下灯笼高悬,照得长廊之上隐隐绰绰,她站了片刻,余光扫见廊庑尽头有个身影在暗处站着,看那轮廓,就知道是他。
也不知他在那里等了多久,怎的连宾客都不招呼了吗?明妆转身望过去,他没有挪步,仍在Yin影处站着,只有那青白玉的袍角被风吹拂,偶尔在光波下漾出一点涟漪。
廊庑尽头的阁子里没有点灯,想是常年包场的贵客去赴别人的宴,今日闲置了。明妆等了等,他不愿意过来,那就只有自己过去。
一步步走向他,听得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但步履从未如此坚定过。渐渐地,看清他的眉眼了,那幽深的眼睫低垂,不知藏了多少心事。
大约因为尴尬,他苍白地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