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传来哨声,那是父亲的亲信发来的信号。
我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酒,提起行李,站在台阶下,笑笑,「那我走了,保重。」
今夜一别,半生就此错过。
靳以安有些醉了,「嗯,保重。」
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突然,靳以安出声,「温兄,你东西掉……」
等我回身去拿,发现他盯着手上的一方帕子愣住了。
脑中紧绷的弦砰一下断了。
我动作迅速地去捉,靳以安敏捷地避开,眯眼打量帕子一角绣的小字,「长女,仕宁。」
那是母亲离世那年,亲手绣给我的,不知道怎么,从行李里掉出来。
一股麻意自脚后跟窜上脖颈,倘若身份暴露,便是欺君之罪,爹曾千叮咛万嘱咐,他日有人窥破我的身份,要斩草除根。
我劈手去夺,靳以安闪身躲过,眼中似有火苗燃起。
我没有说话,继续去抢。
谁知道靳以安长了本事,几个回合下来,硬是没让我碰到一片衣角。
「靳以安,给我。」
他语气干巴巴的,「烦请温大公子解释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抱歉,说来话长,等以后我跟你……」
「以后?」靳以安冷笑一身,「我们同窗多少年,都值不得你一句真话?」
「我早说过,你和我,道不同。」我抽出匕首,「我是温家的顶梁柱,这个身份变不得。」
靳以安似乎被气狠了,躲也不躲,反而上前拿胸膛抵在匕首上,「好,温仕宁,你好得很。杀我灭口是吧,你有种一刀捅死我,一了百了!」
我挣了挣,没挣脱,手腕被他死死扣住,压在他胸膛上,深入几分。
我被他这幅不怕死的样子激起了脾气,冷眉冷眼道:「我不像世子您,家世显赫。温氏上下,全指着我爹养活,百年之后,由我来养!您想让我怎么做?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我的命,是从死人堆里挣出来的!我对您唯一的歉疚之处,便是不顾身份尊卑,做了知己。千错万错都是我,待我凯旋,听凭世子责罚!」
靳以安脸色难看至极,「我稀罕责罚你!」
「那世子想要什么?我的命?」我压低嗓子,语气冰冷似刀。
靳以安三两下把帕子塞进自己的前襟,「若是早知道你是女人,老子还顾忌个什么劲儿?我要你以身相许!」
他愤怒地吼出最后一句,震得我脑子嗡嗡响。
我瞬间手脚并用将他蹬出很远,踉跄几步站稳,心乱如麻,「不可能。」
靳以安踢开碍脚的石头,「过来!」
「谁说你的命要去战场挣。」他渐渐扬起嘴角,眼神明亮炙热,「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我也有,你追你的,我追我的,咱们各凭本事。」
看着他渐渐靠近,我思绪混作一团。
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像是吃了疯药,笑出声来。
我吃准时机,狠狠抬脚踹在他膝盖上。
「艹!」靳以安吃痛,弯腰跪在地上。
我瞅准时机抬脚就撤。
突然,他拽住我衣裙下摆,咬牙道:「你别想跑!」
情急之下,我捡起匕首,嗤啦划破衣裙,靳以安盯着手里的一角破布,怒吼道:「温仕宁,你敢跟我割袍断义!」
我再也顾不得向他解释,慌乱地离去。
自此一别,一夜千里,待日出东方,已越过数座山峦,京城早隐没在群山之中,再回去,便不知何年何月了。
青山下,茶棚旁,我正盯着那段断了一角的衣服出神。
随从连唤我数声,才将我唤醒。
「公子从昨日就心不在焉的,可是在担心二小姐?」
我淡淡「嗯」了声,结了茶钱,翻身上马。
随从看看日头,「公子,再有一日便至北关了,马上就见到二小姐了。」
是啊。
青山外,有绵延千里的荒原,和残忍嗜杀的敌人。
我此生,是黎朝横亘在北方的利刃,做不了京城的富贵花,做不了别人的廊下燕。
北关才是我的天地。
我冷却思绪,扔下几个茶钱,上马。
秋风起,北地的天凉了。
我扬鞭,赶赴战场。
不承想,一晃就是三年。
第7章
三年后。
一场大雪自天空洋洋洒洒飘落。
傍晚,朔风卷积暴雪,吹入帐内。
温语宁冻得搓搓手,掀开帐子,嘟哝着:「蛮子也要过年了,最近突击了几座小镇,抢鸡抢鸭的,也不怕死。哥,你是没见,他们仗着你养伤,都翻上天了。」
我躺在床上,眼睛从兵书上虚虚抬起,「我吃了败仗,怨不得别人。」
「呸!分明是蛮子头耍诈!你要不是为了救那群老弱妇孺,不至于生挨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