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刘煦向刘皇帝告退,离宫返府之时,夜已深了,浓浓的夜色笼罩在开封城,空气中隐约可见缕缕薄雾,那丝丝凉意几乎能透入心房。
春夜静谧而祥和,但万家灯火,星星点点,点缀着东京城,尤其是靠近皇城与天街的坊里,朱门贵族,扎堆聚居,那灯火大都是夜半方熄,更有彻夜长明者,大汉不夜城,就是对东京最直观的描述了。
不过,刘煦却没有任何兴致去留意东京的夜景,景色再美,也耐不住那患得患失的心情,回府途中,端坐在车驾内,刘煦脑海中反复地闪现着适才与崇政殿中的场景,回味着与刘皇帝的谈话。
那是时隔多年,父子俩之间再一次的交心之谈了,不过,哪怕对面而坐,刘煦看刘皇帝也彷佛隔着一重山,山间还笼罩着迷雾,让他难以捉摸。
最让刘煦感到患得患失的,还是刘皇帝那意味深长的态度,那意味深长的问话。整个谈话,刘皇帝并没有就安东的情况,刘煦的作为,多说什么,而刘煦提前准备的安东形势、内外部问题以及未来发展报告,也没有说出口。
对刘煦而言,他也面临着一个极其重大的问题,一个关乎他未来人生,甚至关乎他这一脉至关重要的选择。
虽然话说得不是那直白,但刘煦还是隐约窥探到了刘皇帝的想法。要做秦王,还是做安东王?
这就是刘皇帝摆在刘煦面前的一个选择?对于大多数人来讲,这都是个很容易做的选择。
秦王,这是大汉份量最重的秦王爵位之一,超品亲王爵,非直系皇亲不可授。安东王,不lun不类,勉强能算个郡王,两者之间的差距,一目了然。
但刘煦毕竟不是一般人,他能看到的,不只是两个王爵地位差异,同样看到了背后的政治意义。
安东王,或许也可以称之为安东国王,如果改封,那么他就可以成为一个“君主”了,将真正拥有安东地区的一切军政大权,而不用像过去那么多年中始终受到诘难与指责。
刘皇帝没有明说,但这个意思,刘煦是领会到了的。然而,问题也正在这里,他这么多年,苦心孤诣,孜孜以求,就是为了区区一个安东国王吗?
分封国王的想法,估计到如今,刘皇帝都还是犹豫不决的,因此也没有对刘煦明言。但是刘煦也深刻地认识到,如果事情真如自己猜想的一般,一旦接受了这个安排,那他此生此世,甚至他长子一脉,就再没有染指大汉那至高宝座的可能了。
当然,哪怕没有此事,他继承的可能也是十分微小的,但再微小,那仍旧抱有一丝丝的可能。如果出现什么意外呢?如果朝廷中发生什么变故呢?
刘煦此前,心中大抵就抱着这么一丝丝期待,可以说设想,甚至可以说是妄想,但他愿意去努力,也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
但是,如果刘皇帝真封他为安东国王,那么毫无疑问,就要从法理上彻底断绝他争储的可能。
刘煦过去,在安东那般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目的是什么,养望、聚势,等待时机。虽然朝廷稳定可怕,刘旸的太子之位稳固得让人绝望,但刘煦的名望、实力、势力都是有显着提升的。
但是,区区一个安东,哪怕军政大权在握,与大汉的帝位相比,那同样是萤火光与皓月之辉的差距。
当安东王,哪怕把境内所有的蛮夷都算上,人口都未必有一百万,地方又偏远,又苦寒,与坐朝当国,统驭大汉天下亿兆子民相比,其中的差别悬殊,也实难让刘煦心平气和地去接受。
刘煦甚至不禁心想,是不是哪里又做得不对,引起了刘皇帝猜忌,方才有如此想法,要把他永远发配边陲?
然而这样的猜测,很快被他自己否决了,看刘皇帝谈话的态度,显然不是这个原因,也不是因为他在安东那些大胆激进的政策,任意自专的做法。
从登闻鼓桉后,刘煦就再没有任何“小动作”了,甚至很坦城地面对刘皇帝,没有保留,刘煦也知道,他夺嫡的心思,是无法瞒住刘皇帝的双眼了,既然无法瞒过,那就干脆不瞒,大方磊落地展示给刘皇帝看。
刘煦在安东那么努力认真,也是为了向刘皇帝展示自己的器量与才干,希望能够获得认可,取得信任。
但是,今夜这场谈话,几乎使他所有的设想与愿望落空,他的努力与成就,终究是有一个上限的,而这个上限如果是安东国王的话,实在令他心伤。
或许是想得太多,但在他看来,刘皇帝就是在告诉他,无论你如何挣扎,都没有继承帝位的可能,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竞争过刘旸。
虽然这就是现实,但至少过去,刘皇帝没有如此向他“摊牌”过。事实上也是如此,过去刘皇帝对刘煦,还是信重有加,对他的培养,也是没有保留的。
念及此,刘煦也不由得暗然神伤。
当然,刘煦对刘皇帝的了解,如果真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很困难的。刘皇帝经历了怎样的心里路程,方才生出分封的想法,刘煦不得而知,他也顾及不了了,此刻,他只是满心的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