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天边残阳如血。
薄暮冥冥,江上渔火点点。
一青衣少年带着箧笥往渔梁渡头赶。只不过不像书生把它背在身后那样悠然踱步,慢条斯理,他将竹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极名贵的物什,一路健步如飞。
可黄昏之时,谁人不归家?渡头附近熙熙攘攘的人群到底阻了少年的步伐。农人、牛羊、渔翁渔婆,大都沾灰带土,污手垢面,他怕挤进去脏了自己的衣衫到时姐姐又该嗔他了。
于是青色的人儿立在一旁,冷眼以观。
船家,去不去杏花岭?
去得成,不过须加三文钱。
李寡妇再嫁了?还说此后守节呢。
嘁,人老珠黄急出嫁,鳏夫寡妇情真假?
落了几天的雨,地里泛涝,哎
鱼苗也顺着涨水跑了哩!
听说裴家那小女还冇在村西头落棺?
几口孤魂,造孽啊
娘,谁死了?
佬喂莫管人家,快上船!
农桑渔耕,婚丧嫁娶,无所不谈。
不过这喧闹与少年无关。
他抱着箧笥,静静等待人群渐散。
怎么看少年都极不合群。论衣装,青色圆领长袍,镶绣点点箬竹暗纹,腰间柳黄系带,是极清雅出尘的打扮,与粗麻短褐的众人格格不入。看样貌,剑眉星目,唇角不笑自弯,眼神却冷漠的很,又高高地扎了个马尾,天然叫人不敢靠近。
约莫十七八岁,俊逸非凡,身姿玉立端的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老船夫,鹿门山。
好嘞。怎么今的晚了些?我可多送一趟了。
双七,除了抓药,还给我阿姐买了些东西。许在市集耽搁久了。
你姐姐,她哎,算了。代我向她问好!还要道句谢,那草药方子可救了我呀。
嘁,没意思的话,总翻来倒去地念。都替你道过百回谢了,我姐姐才不爱听。少年嗤了一声,但提到姐姐时的语气却自然地温柔了些。
他偏过头去不再言语。
船夫没驳少年略显刻薄的话,只是笑着正了正斗笠,手中竹篙摆动不停。显然两人都已彼此熟稔了。
黄昏日暮,山寺钟鸣如约而至,江面的粼粼波光似乎也被钟声扰动,打破了小小渡舟的静默。配合着黄昏时分的山水画屏,寺里的钟声也愈发清远悠扬。
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增。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 。艄公应声念起偈语。
现果前因,后果今因。因因果果,果果因因。好坏善恶,何果何因?究竟是在感慨些什么呢?
都说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倘若略去少年的不屑,渡船竟不像是渡船,化作桂棹兰桨,倒是隐居高士的一叶孤舟了。
但少年高卧船艄,曲起一条腿,懒怠去应老船夫咿咿呀呀的絮聒。他天生没有佛心,不论因果,从不爱听那些玄虚之语。
乏味至极。
百无聊赖的少年时而去瞄舟翁撑篙搅碎的江中清影,一会儿又闭目养神,拨弄手边的小竹箧,而心中遐思尽是他阿姐的一颦一笑。
蝶钗发梳、胭脂水粉、陶偶纸灯、巧酥油果琳琅满目,各色新奇玩意儿都买了些,装成满满当当的一小箱。
阿姐会不会喜欢呢?
想到这,少年突然有些怯了。
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颊边飞红。
不赏插江峰色,只因心中伊人胜却万千好景。
舟轻飏,意联翩,含羞的人儿是未展芭蕉叶,芳心暗暗怯。少年适时打断自己的想入非非,微微侧过身用指尖轻划江面,皴断波痕,也泛起回忆的涟漪。
却说是个蒙蒙烟雨天。
晨时青岚缥缈,临近下昼才云销雨霁,雾气渐散。筠溪趁着晴好,在扁箩筐里铺晒着新采的淡竹叶。
一阵忙碌,惹得汗霡霂。
好不容易整理完药草,她才恍然想起那下摆沾了泥的布裙。
这一忘竟忘了一天。
昨日进山遇雨,路上泥泞不堪,筠溪惦记着家里的药材,怕它们泡了水,就加快步子小跑回去,哪里还顾得上衣裙呢。一路跌跌撞撞的,自然少不了溅起的泥水。
于是提脚向溪边。
簇簇绿竹掩映,一片清幽之间,隐匿着一条清澈的玉带。落过一天一夜的雨,汩汩水声更加清亮,响彻山涧。筠溪自如地拨开竹丛草叶,山中曲曲折折的路早已被她走得熟悉。
可正当她浸泡着布裙准备洗濯时,却无意瞥见对岸绿丛里若隐若现的一团黑影。
野兽?却没有一丝响动。
歹人?鹿门山地处偏僻,江水腰绕,除自己外,筠溪不曾见过他人同她一样住在山中。确实是个匪贼的好去处。
筠溪不敢打草惊蛇。她的手悄悄向四处摸索石块逃不掉的话,大不了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