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宅人影匆匆,脸上都是发自心底的喜气洋洋。
11月底的述职大会结束后,最大的一件事就是传统春节的到来。
除此之外,今年还有一件大事——少主要南下历练了。
周家的除夕夜,说句钟鸣鼎食不为过,周宅前院张灯结彩,周家奉祀的蛟龙,守护的凶兽,都被一一打亮,在传说年兽出没之时辟邪去灾,镇守一方,庇佑族人。而后院,便是所有奴隶一年一度的稍微自由点的欢乐时间,篝火晚宴不会少。
正堂偏厅里,则是所有的周家嫡系年夜饭。
周承正位于主位,右手下是周九玉,左下是周续业。伺候的奴隶除家主青衣私奴君意风站着外俱是跪侍,但打眼的还有没带私奴的周家二爷。
在旁伺候的管家都记不清多少年没见过那个人了,那个丰神俊朗,面冷心软的私奴,曾经连续受过两粒红舟酷刑,曾经让二爷除夕夜夺门而去。
那是周二爷唯一的私奴,也是唯一的奴。
周家记载上,从来没有一个主子一生只有过一个奴隶,二爷,这是开了先例,也不是说不合规矩,最多算是不合规制。
但心里有数的都知道,这是二爷一种无形的坚持,一种对外界社会里所谓的“忠贞”的坚持。
丰城一辈子只能是在奴谱上,绝对不会在周家家谱上。
两相一比,包括周家家主在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续业按规矩只带了一个私奴,还是挑最有规矩的,但是这么近距离靠近周家嫡系,特别是离不苟言笑的家主这么近,奴隶几乎要被这威压弄得神思不在,一个手抖就将菜“啪嗒”一声掉在了玉盘里,青脆声响,虽是悦耳,但确实失了分寸,顿时,几道审视的目光就直射过去。
场面顿时僵住,那个奴隶瞬间脸色惨白,耳中嗡嗡,连请罪都不记得。
周续业也是第一次遇见这事,正冷静地想该降什么罪。
就在所有人都停住看向那里时,一声轻笑却从家主身后传出,在寂静的餐厅里就像空灵的笛声,从烟雨蒙蒙的远山那头飘渺而至,带着让人清宁的安抚之力。
他一身青衣古袍,像那青黛的蛾眉山,过肩的墨发由一根红绳绑着,腰带亦是金丝红绸样式,交叠的领口软软地露出一角细腻皮肤,往上而看,媚而不俗的红唇,再顺着小山般的鼻梁而去,温润的眉心正中,一朵微小的朱红色梅花轻轻点在那处。
宽大的层层叠放的袖口中露出青竹般的腕,左手拦住右袖口,骨节分明的右手握着晶莹剔透的白玉筷子,随着笑声入人耳,正好将一筷子菜放在周承正面前玉盘里,笑着道,“主人想吃,吩咐奴就好,会比少主那里多的。”
话音一落,气氛就转了个180度,周九玉笑出声,连早熟的小少主也弯起唇。
周承正偏头看他的浅笑兮兮,眼神也蔓延上了温柔,“那就快夹菜,让我不满意了自己去受罚。”
有了这段插曲,除夕家宴轻轻松松而过,酒酣人暖,各自回了住处。
周承正作为家主住的就是正堂偏厅的二楼,所以先等着周九玉和周续业先离开,他的手堂而皇之亲昵地放在君意风腰际,等人一散去,就带着人回了房。
后者一进门就扑通跪下俯低,“奴擅作主张,请主人降罚。”声音带着颤,完全不似家宴时的轻快。
周承正没理人,慢悠悠地去洗了个澡。
等君意风心沉到深渊时才结束坐到了床尾,“过来。”
君意风不敢做他想,立刻爬到人脚边,低低地唤,“主人...”
周承正边擦头边抬脚踩在人背上,漫不经心地问,“我有那么可怕吗?”
君意风在周承正的脚抬起时就已经摆成了脚踏的样式,这是身体本能的记忆,“主...人,主人极好,是奴猖狂失了规矩。”
周承正慢慢地听着,脚下奴的话、音调、发颤的嗓音,它们都像一把把钝刀,几十年如一日折磨着他孤冷的心口,没有谁能比这个卑贱的人更懂他,也没有谁能比他更会为自己考虑,更没有谁能比得上他的存在,他们太懂彼此,不需多说,便心领神会。
君意风顾的是他的面子和周家的安宁,周续业还小,正是对周家家规严格遵守的时期,要是他出口,按规矩,这奴,不死也残,而除夕夜见血实在不吉。若是家主出口,不仅越了点,还会让所有人担惊受怕,年也不会过好。所以,他一个私奴出声,再合适不过了。
可,他顾得了所有人,唯独不顾自己。但今夜,周承正莫名心堵,他偏想这奴用嘴说一句真心话。
“为什么要出头?”
周承正声音平稳,带着股循循善诱的意味。
可君意风只是跪在地上没作答。
周承正又问了一次,“君意风,为什么要出头?”
君意风眼有点酸,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主人明明知道,非得要他说出来。
就像一层窗户纸,一直遮风挡雨,此时却快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