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任何文字。
这是他2012年发给涂愿的最后一条消息,也是涂愿第一次“不记得”他的生日。
句牧在火车站待到翌日凌晨,他望着候车厅的钟秒针一格一格滑过十二,于是便知道自己十八岁了,各种意义上他成为了个大人。句牧不禁想起之前他曾迷茫思考过对成年的准备,现在霎时间发觉,原来一切酝酿在冥冥中,并不需要自己准备。
坐三点的火车回A市,句牧变得极其平静,甚至趴在小桌上累睡着了。早晨九点半,他出站时手机震个不停,一看未接,是他妈。何子芸说她有材料落在家忘拿,叫句牧尽快送民政局来,她和他爸现在已经在大厅拿号了,办协议离婚。还另外嘱咐句牧,别叫妹妹知道了,免她难过。句牧回了一个“好”字。
他回家换了身衣服,拿了文件,就去民政局了,一路依然很平静。出门时,勾小秋还在客厅看综艺节目,咯咯笑。
到了民政局,句牧很容易就找到了父母两人。都到这一步了,他们还在低声争吵,互相奚落。
“……句晚斌,我话撂这儿了,你不拿我也不拿,少找我当冤大头,合着他不是你儿子啊?你出七分,我出三分,同意咱们就添在协议里,不同意你别想我出一分钱!”
“何子芸你讲不讲道理?几个孩子这些年是不是我一直努力赚钱在养?仨孩子花销多大,你……”
“哦怪我咯?我生都生出来了,还能塞回去吗?!”何子芸气得胸脯发抖,瞟了眼大厅保安,努力不让自己声音尖出来,“那当初想生妹妹的时候,你怎么不做好会先生出个哥哥的准备?”
句牧听了两耳朵,便明白他们在吵什么了。说实话,父母养他到十八岁,也没克扣过什么。甚至可以说,他一直都长大在一个“和睦”的家庭里。父母又有什么义务或情分非供他读大学呢?他们现在这样激烈地“为他”起争执,很荒唐,好似他猛然在这个家庭的最后荣光里成为了一个中心人物。
句牧默默坐一边长椅上,疲倦至极地搓了把脸,让他们先吵完。
远远的,他看见母亲的提包上绑着一块丝巾。这条墨绿的手绣丝巾相当旧了,是曾经两人初遇在王顺山旅游时,句晚斌送她的。那时两人一见钟情,文艺浪漫。丝巾上除了风景,还有边角绣的半首诗:秋兰映玉池,池水清且芳。芙蓉随风发,中有双鸳鸯。
所以,后来给孩子取名字,“秋”与“池”都是早先便定好了的。在怀二胎的时候,两人心血来潮,抱养了一只比利时牧羊犬——马犬,可不到半年就被马犬活动量超大的需求折腾得受不住,加之妊娠月份也大了,便将狗弃养送了人。大概这种失望紧随期待的感觉与发现二胎是男孩的感觉一致,句牧便落得了这个名字。
长大一点,句池欺负他时总爱说他是没人要的狗,童言无忌,但句牧慢慢才明白这话倒也差不离。
句牧向来对快乐的阈值设得很低,他从不觊觎自己没有的,只一心一意守着自己拥有的。可现在呢,他本有的东西不见了,没有的东西却像几只误飞进窗户的苍蝇一样突然绕着他喋喋不休。句牧十八岁的世界,四壁都在崩落,光穿进来,告诉他他自己的世界一叶障目狭小得可怜,而在这个世界里无所不能的小狗其实什么都不是。
“协议不用改,去离吧,”句牧终于起身把文件袋递过去,长舒一口气,“我十八了,今天。所以不用你们再负责,大学不用,今后也不用。”
句牧的单招是来年五月份考的,考Z大,一如他答应过涂愿的那样。很稳,一个星期后出成绩录志愿,老周喜得请他下馆子。六月份的高考体验游句牧自然没去,那时他已经打工连轴转了。句牧打算尽快攒够钱去到Z市,把绿色通道的事搞定,唯一比较棘手的或许只是第一年的启动费用而已。他情况比较特殊,不可能认定贫困家庭,但句牧也没慌,这年头,没真见谁会被学费卡住而入不了学的。
八月初,南方的太阳正毒辣。句牧感觉颈后又被晒伤了,炽热的刺痛。每当这时,就又想起,防晒霜忘抹了,哦,涂愿不在了。他依然持续在几个社交平台上翻涂愿的账号,看有没有蛛丝马迹,但在面对“涂愿不在了”这个事实的时候,很坦然。
句牧走在Z大里,突然想到涂愿去年考自招来过一次,而他那时是不是就已经决定好分别了?或许还要更早,早在当初涂愿十八岁生日那天问他“要进来还是出去”时,就不曾把未来纳入考虑中。
找到财务室,句牧看到里头只有一个值班的女老师。他上前说明了来意,老师听完比较惊讶,打开新生的缴费系统,忽然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句牧。”
这个姓少见,基本听过一次的人都会记住。女老师眨眨眼,恍然“哦”了一声,望向他说:“句牧就是你啊……可是你第一年学费已经交过了啊,好像是你姐姐来的吧。”
句牧怔住:“我姐姐?”
“对啊,上个星期,你姐姐过来提前缴费,也是我值班,现金缴的。”
“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