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愿没法回家休息,只能回宿舍。医嘱要求他术后休息两周,可能吕医生压根没往他要好生高考那方面想。而他不但要高考,还要考Q大。
“唔,真的啊。”涂愿煞有介事,倒也确实。
涂愿看见围绕他的医护突然动作急切起来,吕医生无声地说些什么,护士无声地往置留针里推什么。其实涂愿并没有觉得疼痛超过忍耐极限,但他攫获这个虚弱的机会就哭个不停。不知道有没有人因为人流手术死亡的,但如果他死了……就太对不起吕医生了。这个念头像一道休止符,惊醒了涂愿溃散的神志。他渐渐眼泪停歇,重新找回呼吸规律。
“啊?真丧假啊……?”
他错得离谱,他为十八岁生日那天败给欲望的错误买单。
涂愿认真想了想,想不出任何人可以陪自己。他谢过医生,拿了单子去人流室预约,得到的消息却是手术最早也只能约到周五,要知道今天才周一。每天竟然有这么多人流孩子?
毕竟至今,他还未收到起诉。张衾的母亲也许听进了许晨妤的劝解,放了他一马,又或许,她只是等待更好的时机对付他。和许晨妤做出保证后,失去谈判筹码的涂愿现在不过是任人宰割的状态,但他依然要把该走的一步走完。
他终于能喘口气,出了医院,饥肠辘辘,到附近推车摊买了个煎饼,就蹲在一旁马路牙子上吃。卖煎饼的大妈带着个橙色的陪护手环,涂愿瞄到上面的字迹,估摸她八岁的儿子情况不容乐观。而正巧,马路对面有一对正在乞讨的“夫妻骗子”——男的半死不活躺着,女的向路人磕头。
“……我,我跑回家也找不见你,吓死我了,又不敢找你妈……你没事儿吧?人在哪儿呢?而且……你怎么请的丧假?!”
涂愿眼眶一热,慢慢嚼了下嘴里食物,才轻骂他:“笨蛋……明天回。”
涂愿正发懵,分诊台的护士接了个电话,然后便告知涂愿因他情况特殊,把手术加在明天,主任医师亲自做。涂愿这才后知后觉地翻检查单看签名,原来他碰巧遇到的是轮班坐诊的妇产科吕主任。
他存什么钱?车子驶离许久后,涂愿陡然恍悟。句牧只知道他这段时间身体不舒服,所以叫他不要怕,说自己在存钱——按照那天便利店里的约定,存给他做手术的钱。涂愿
周围总断断续续有人哭噎、争吵,涂愿总算知道为什么吕医生说最好有人陪。这地方一秒不能多待,他差不多感觉自己能走动道了,就咬牙出院。
第二天进了人流室,痛苦不是从上手术台开始的,而是术前两小时服下米索前列醇扩宫颈开始的。子宫收缩,钝痛,药物副作用令涂愿在冷汗中恶心呕吐不止。宫颈至少要扩到塞下7号扩张棒,且他体内两套器官挤压,只会加大子宫韧带的负担。当一些胎体组织终于顺着淤血往外排时,涂愿总算听到护士喊他可以准备手术了。
涂愿边吃边望,想到之前关老师的话:人和人真的很不一样,为了同一目的也会做出不同选择。至于涂愿,他实在做了很多糟糕的选择,就好像在人生每个岔路口都不可避免走向坠落的那一条道,他不知道哪天会跌到底。
高考那天,学校安排送行仪式。鞭炮声炸得涂愿脑壳疼,连句牧扒在车窗上跟他说什么都听不清了。句牧见确实说不上话,只得静静乖乖地望着涂愿。待鞭炮声终于停下,校车发动时,涂愿才反应过来,句牧刚才说的是:小愿不要怕,我有在存钱……
“啊——哼啊——呜——”涂愿终于哭出来。
躺上人流手术床,头昏脑胀,他听到吕医生夸他表现很棒,并问些日常转移他的注意力。涂愿本来还能回几声话,后来扩宫开始,他就只能专注地应对疼痛了。明明几个医生的说话声那么近,涂愿就是听不清,他不停地寻找自己的呼吸,哆嗦盯紧顶上的无影灯,突然想,袁琬为什么不在筛查出他有问题的时候就把他流掉?她也会怕吗?
这细想的瞬间,涂愿挫败地发觉他和袁琬是如此相像,对人生每一丝失控都担惊受怕,想要抓住的越多,便会失去的越多。他成为不了更好的人了。小狗一定要离他远远的,一定要。
“那……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抱抱你呀。”
室那地方……你生理心理都会受不住的。”
突然手机再次震起,涂愿记起来还在找他的句牧,这么久联系不上他,恐怕当真着急起来。连忙接了电话,果然那头传来句牧气喘吁吁的声音,带着惊慌喊他。
寻常半个小时的手术他做了近一个小时,接着就被推到休息室留院观察。不知卧了多久,涂愿才有力气活动身体。期间,吕医生来过一次,顺手给他开了术后用药,嘱咐他复检和拆线的时间。涂愿呐呐点头。
涂愿咬着生菜卷进嘴巴里,一下笑了,说:“没事儿啊,在外面太忙了,没来得及回你……”
原来,刚才他宫颈还是撕裂出血了,吕医生正给他缝针。涂愿往边上一排银晃晃修机器似的手术工具看了几眼,还看清已经被钳碎从他体内夹出来的死胎,一点也不像人,像被剥皮的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