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梅掌门那样性情温柔和煦之人,在持剑而起的一瞬,眼中也会燃起仿佛要燃烧自己的锐色。
可此刻的耿惊花,他的每一次挥剑虽然看不出什么端倪,却好似失去了应有的锐意与灵魂。
仿佛挥剑,就只是挥剑。
这样的剑,虞绒绒想要破之,实在太过容易。
可她却只是在防守,再睁大眼,想要看得更清楚一点,记得更久一点。
虽然耿老头子在她上道衍台之前忘了和她说,但她已经在之前的试炼中发现了,所有的对局都是不能重来的,换句话说,所有的见面都是一次性的。
这极有可能,就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样白衣飘然的耿师伯了。
却不料耿惊花却倏而停了剑,双眼很是不悦地看向她:“你在让着我,这样比有意思吗?”
虞绒绒愣了愣。
是她不对。
她以一己想法去这样故意避让,只为了拖久一点,再多看这样的耿师伯两眼,虽然有她自己的原因,但毫无疑问,这是对剑修的不尊重。
她收回了手中的符剑。
下一刻,她敛去了所有剑芒,再起阵。
她的阵是他教的,她看这天下符线的路,是他带着她走的。
她想要让还这样拎着剑的,原本模样的耿师伯,见一见自己的符。
纯粹的,符。
符意浓。
剑风起。
虽然心事重重难以遮掩,但耿惊花到底或许被此前虞绒绒的行为激起了怒意,他的剑终于如同此前一样,重新注入了真正的斗气与剑意,将整片的空气搅碎,向着虞绒绒面前漫卷而来!
数次的交手,虞绒绒对耿惊花的剑已经再熟悉不过,但这还是她第一次以完全的符来与他对阵。
她会很多符,她的所有符,耿惊花也都见过。
但那是后来的耿惊花,不是现在的耿惊花。
见画飞舞,元婴期本就是虞绒绒的主场,这么多次对决下来,她如今已经完全可以不用手,而是用神识去Cao控见画笔的动向。
意念总是要比动作要更快一些,因而虞绒绒画符的速度,比此前还要更快许多。
待剑风近前的时候,她的第一道符已经布好。
“醉后少年狂。”她低声念出这道符的名字。
再腾身,自符后踩步法,瞬息便在与剑风的交错间到了另一个方位,一笔拉出了下一道符。
“白髭殊未妨。”
符意在半空成型,竟不是虞绒绒一贯爱用的隐形符线,而是真的好似活灵活现地勾勒出了胡须的模样,竟然还有几分可爱。
而正是这样有些可爱滑稽的胡须状符线,将耿惊花的下一剑彻底阻住,再一个错神间,一道符意已经细细地悬在了耿惊花的脖颈间。
虞绒绒收笔躬身:“耿师伯,承让。”
耿惊花的目光终有诧异,有茫然,最终,他只是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这两道符的名字:“醉后少年狂,白髭殊未妨。”
……
“春来春去催人老,老夫争肯输年少。”耿惊花笑眯眯地坐在刑罚堂的房顶,看着面前被他的举动气得脸红脖子粗的丁堂主,还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虽说后来我入了小楼,但你到底曾经是我的师兄。快别客气,来坐,来坐。”
丁堂主深呼吸告诫自己不要太生气,沉声道:“你给我滚下来,立刻,马上。我管你输不输年少,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耿惊花一点也不生气,只慢条斯理地从乾坤袋里开始掏东西出来。
酒香四溢,rou香漫天,最关键的是,他手边不知何时还多了一柄剑。
“老丁啊,当年你不是很不服吗?”耿惊花拍开酒坛子,咕咚咚喝了两口,笑道:“还要再试试看吗?”
丁堂主瞳孔猛缩。
他几乎是凝滞地看着那柄剑,再看向早已与记忆中的模样完全不一样的耿惊花。
他的这位师弟,纵使已经甚至没有多少人听说过他的名字了,甚至如今的模样堪称一句狼狈猥琐,可知道真相的人,谁又会真的这样觉得?
再过百年,千年,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不会忘记耿惊花曾经白衣洒然的模样。
也不会忘记耿惊花在那一日的大雨中,亲手将自己的本命剑入了剑鞘,再俯身将自己与本命剑之间的所有联系亲手切断时的模样。
丁堂主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
他只知道那几日的天虞山系黑云诡谲,所有弟子都被下了禁出令,他彼时也还不过是一名御素阁的内阁弟子罢了,只从窗户里看到了后山再后的方向。
那里好似有某种几乎rou眼可见的空气震动,让人害怕的威压从那个方向传了出来,甚至有好几次,他因为太过凝神贯注,好似被那威压的意识捕捉过须臾,再因为难以承受而陷入昏厥。
这样的异动持续了足足一个月有余,等到终于放晴的时候,却没有一个弟子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