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廷镇看到仅能辨别原样的那只脚上,穿着一双漂亮的小黑皮鞋。
他见微微穿过这种式样的鞋子。
警察终于忍不住:“先生,请问您……”
后面的话,陆廷镇听不到,他躬身,戴着黑手套,去翻看鞋子的尺码。
一模一样。
熟悉的尺码。
陆廷镇轻轻地将鞋子放下,轻到如同担心惊醒爱人的美梦。
“找救护车,”陆廷镇站起来,他对身侧老四说,“找救护车,送她去医院,我——”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重重跌坐在地。
“镇哥!”
乌鸡惊呼一声,上前一步,想要搀扶陆廷镇,却看到陆廷镇坐在地上,忽然笑起来。
乌鸡定定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只看到,向来冷静理智的陆廷镇,跌坐在混乱不堪的灰尘地上。
这个工厂废弃已久,如今早就成为那些难民作恶生事的场所,浮着尘土的空气中有一股难闻的异味,爱洁喜规整、西装革履的陆廷镇却好似未察觉。
老四心中悚然。
众人视线中,只看跌坐在地的陆廷镇笑了。
他的声音不高,很低的两声笑,像是终于看到贪玩孩子归家的监护人,像久等后接孩子下课的父母。
他的确亲手找到微微。
戴着黑手套的手掌压在地上,碎小的石子沙砾压入其中,陆廷镇压着尘土起身,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那片被烧焦、糟糕到残不忍睹的尸体。
他脸上有种奇异的、扭曲到令人害怕的镇定。
“微微,”陆廷镇说,“别害怕,叔叔接你回家。”
第28章 断念 重获新生
疯了。
一定是疯了。
乌鸡站在陆廷镇身后, 他僵硬而立,无法上前,看着陆廷镇亲手将那些已经不成人形的东西收拢。
乌鸡想要呕吐, 却做不到。虽然是看着微微长大, 但现在看着这几乎不成模样……那只足也不算完好,也因高温而变形……
就像一场噩梦, 他的胃在扭曲地痉挛。眼前的一切,仅仅是看到就让他不适,但陆廷镇却伸手触碰,整理收敛, 像温柔地对待爱人。
老四的心理承受能力比他稍强一些, 默不作声地示意他去外面,找人拿箱子。早在看到尸骨时, 老四就已经做好准备, 吩咐手下去准备好东西过来。
交代下去后, 老四才和那些警官交涉,低声交谈, 告诉他们,这个可怜的、流浪的华人少女,是那位西装革履先生的小侄女。
警察们对此表示了深切的同情, 并感觉到放松。
幸好有家中人来收敛尸体,不然……现场处理也让人感觉到头痛呢。
陆廷镇单膝跪在地上, 他慢慢地将地上的东西收敛入老四带来的箱子中, 里面细心地垫了一层真丝, 是洁净的白。
陆廷镇为微微选择的床品无一例外都是真丝,好像其他布料会将她的肌肤弄粗糙。微微爱美,喜欢体面, 他也会给对方体面。
在收敛的过程中,陆廷镇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沉默地将尽量多的东西放入箱中,哪怕已经不能分辨哪一块才是她。如果缺少了某部分,微微一定也会难过吧,她那么爱美,那么怕痛的一个人,怎么能经受得住这种折磨。
箱子装满,陆廷镇躬身将东西抱起,沉默走出这尘土飞扬的工厂。烈日当空,迢迢遥望,将水泥地晒出灼烧的痛感。
乌鸡沉默跟在陆廷镇身后,他忧心陆廷镇的Jing神状况,仍不敢言语,跟在其后,走出好远,终于听到陆廷镇说话。
他抱着盒子,轻声说:“乌鸡。”
乌鸡说:“镇哥,我在。”
上次他犯了大忌,陆廷镇留他一命,如今仍旧让他跟着,私下里也讲,先前过错一笔勾销。
乌鸡是感激的。
陆廷镇望着前方,空气蒸腾,热浪仿佛将世界也扭曲,这是一个没有冬天的国家。雨量充沛,常年夏,是微微父母诞生的地方,而她在这里重新回到父母的怀抱。
听起来好似尘归尘土归土,却……
她不该如此,她还这样年轻。
陆廷镇问:“你第一次见微微时,她多大?”
乌鸡愣了一下,回答:“六岁吧。”
他也不太确定。
刀口上吃饭的人,脑袋拴在腰带上,风餐露宿,舔血过活,对年龄看得不那么清晰,他也时常忘记自己年龄,到底是老还是小。只偶尔从镜中照一照,拂一把头发,见青丝藏白发,眼下生微皱,才意识到自己已不再年轻。
“她那时候,”陆廷镇抬手,在空中虚虚做了个手势,“这么高?”
乌鸡说:“还要更矮一点。”
章之微住寮屋,租住那种旧房子,五六岁的小孩,连rou都吃不上。阿曼和乌鸡带回下酒菜,时常瞧见窗户外扒着一双小黑手,小孩睁着乌溜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