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听见隔壁的画室有杂音一直断断续续,我试探地问了一句。
方溪,是你吗?
是我,那边传来回话。我听见画架被抬起的声音。
你真的在我床边守了一夜啊?我震惊不已。
我没那么傻,我从你衣柜里翻出条被子,在沙发上将就睡了。
方溪举着那幅我昨天晾在画室阳台的画走进屋里,把画放在我床的正前方。
他说,你放在我工作室那幅《唯一》,有人出六千买,我来问问你意见。她说如果你不同意,她可以再加两千。
三万,如果她愿意买,我们平分。
三万也太夸张了,你要是不想卖直说。
如果他们不买,就在你工作室先放着吧,我不着急卖。
可是她真的挺有诚意的,还说想见你。
如果她愿意出三万,那我再去见她吧。
你这是给画加码啊,两万四是和你的见面费是吧?方溪乐了,行了,我帮你回绝她,省得你们两个见面难看。
他又指着眼前这幅,新画的?打算卖吗?
昨天随手涂的,你喜欢送你。
方溪对我这幅玩世不恭的态度,又无奈又欣赏,他的表情Jing彩得让我别不开眼。
他看着我沉思了很久才开口。李郄,虽然你的画很Jing彩,但终归是简单了一点。你可以画出那些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但是却很难画出真正的作品。
我总觉得他有预谋。果然下一句他就暴露了:不如给你找个老师吧,好好教你画画。
你教我不就行了吗?我笑着看向他。
我的水平可教不了你,他十分自谦,我当初学画跟了美院的一个老师,这几年他退休了,正好闲着没事,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一见,如果他喜欢你,说不定就教你了。
方溪,你真的觉得我值得被教吗?
相信我,你真的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画家。
对于他用到的画家这个词,我受宠若惊。但我不想驳他的情。当初是方溪领着我一笔一笔涂抹色彩,开始画画,画出人生第一幅画,接着他又帮我卖出了一幅又一幅的画。
他对我真的好极了。就好比我是一只被丢出去的纸飞机,而他是一直在身下承托我向前飞的那阵风。
我发现我对于比喻的词汇选择变得光明了许多。从前我只会想到什么泥潭啊,污垢啊,现在,我竟然想到了纸飞机。
我觉得自己在变好,我的身体不再麻木,可以感受到疼痛,接受流血,我的心也在变化,接受爱,也接受恨。
方溪要背我下床去吃早饭,我毅然决然拒绝他。
你不用照顾我面面俱到,在你面前我好像成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子。我穿好袜子,扶着自己的腿,试图在没有他的帮忙下离开床。
可你在我面前本来就是个孩子,我长了你七岁,我在田里干活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方溪伸着手护我,生怕我跌倒。
我站在地上,先是感觉到袜子里血痂的硬感,再感觉到坚硬的地面,我慢慢找回行走的力气,踩着软拖鞋一步一步向前走。
你看,我这不是很好吗?我向前走,慢得跟乌gui似的,却还扭头向方溪炫耀。
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我忍着痛,回头看方溪。他站在床边,皱着眉担心,但又有些信任我的样子,于是我继续向客厅走去。
习惯了这种感觉后,伤口也没那么痛了,我一跛一跛的来到餐桌旁坐下,桌上放着一杯豆浆,保温盒里装着煎饺。
我走了半天的那段路,方溪两三步就跨过来了。
他在我旁边坐下,这几天你要吃什么就给我打电话,我会准点给你送餐的。
我嚼着猪rou馅的煎饺,一边喝豆浆,对他点点头。
方溪把我昨天画得画带走了,他说如果卖出去,再跟我算钱,他不会白拿我的画。他让给我画再取个名字,我其实画完画的时候就已经起好了。告诉他那幅画叫《破晓》。
脚受伤的这几天,我挺惬意的。每天趴在床上,开春的阳光不很晒,足够温暖,把房间照得暖洋洋的。
方溪定时给我送饭,我免费得了一个保姆。齐宽也试过跟着他来看我,被方溪拦在门外。方溪问我想不想见他,我连听到他的名字心里都膈应,方溪懂了,再也没让齐宽跟着来。
《破晓》卖出去后,我没收方溪转给我的钱。我的理由是感谢他这段时间一直照顾我。
方溪不是那种喜欢拉扯的人,我不收,他也作罢,不强求。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很没有意义的问题,四个月后,李浅良从集训营回来,他会忘记我吗?如果他忘记我了,我该怎么办?
四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是三分之一个年了。
我来到这座城市不过五六个月,我却已经忘记了很多人,也忘记了许多事情。
我说的忘记,当然不是指失忆的忘记,而是对记忆里的那个人再也没有任何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