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九师于正月初九开拔至湖南,春天从仍旧坚硬着的土块中挣扎而出。
林隽被留下了,肖凉交给他的唯一任务就是护好方子初。和他一起留在汉阳小宅院里的还有原青龙帮里肖凉最信任的一拨人。他们每日轮流在宅子周围警戒看守。
男人上战场可不是闹着玩儿,方子初明白。可她如今除了在内心祈祷外,别无他法,如果过路的仙人神佛菩萨都能听到她心声的话。不过,她从来不信那些。
日子是一天天地过,她的胃口也是一天天地差起来。
方子初总感觉林隽对自己有种讨好,并不是那种谄媚的讨好,而是细致入微的观察;一旦觉察到她吃不进去饭,第二次就会换另一家店。大半个月过去了,他俩几乎吃遍了半个汉阳。
她心里大概明白林隽的讨好是因为肖凉上一次托付给他时的失败,但他的察颜观色让她心里不自在。
所以每日,她几乎都闷在屋里看书、演算公式。可学问渐渐深入,又没有人指点,她逐渐学得吃力起来。
直到有一天,她放下了算了一上午都无解的习题,把笔扔到一边,打算过江去武昌寻摸一些相关的书,或许能提供些新的思路。
武昌横街和府院街一带算是三镇中最鼎盛的文化中心,这里挨着各大学校,可谓是书局扎堆。
肖凉临走时叮嘱林隽不宜在汉口活动,过长江去武昌就更远了。但方子初的诉求,他还是尽力去办,于是带了四个身手和枪法最好的弟兄,吩咐他们暗暗跟在后面。
等到了横街,已接近傍晚。方子初进了以前常去的恒通书局,里面自然科学的书籍占得最多。而林隽和其他男人去了对面的画报铺子,和丰ru肥tun的外国女郎大眼瞪小眼起来。
方子初能够粗略看懂的物理教材都很常规,没什么可来回挑拣的。一通搜罗过后,书架上平放着的一本杂志吸引了她的目光。它的封面是张彩印的天文画,背景是深邃的蓝,各色的星球把它点缀得五彩斑斓,还有钻石一般白亮的星子成群结队地铺排其间。书架侧对着门口,夕阳的光辉倾泻进来,为这浩瀚无穷的宇宙镀上了一层温暖。
这画仿佛磁铁一般,吸住了方子初的双目。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然而轻轻一拽,杂志却纹丝未动。
她眼角往旁边一瞟,杂志的另一边也有一只手同时要把它取下来。
那是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手指细长,指尖圆润,指甲反射着淡金的光芒。
方子初不禁顺着这只手往下看,却怔在原地。手的主人也是个如玉一般的人物,一身白袍,被柔软的淡红笼罩着,及肩的黑发,发梢在夕照之下成了半透明的焦黄色。
她的眉目令方子初脑中浮现出外祖母家花瓶上的明代仕女图,有段时间,那瓶里插着一株早已枯萎的花。一天她问外祖母,这花都死了,为什么还留着它?外祖母微笑着说,我看它死了比活着好看。
方子初此时感觉,眼前的女人就像那朵枯花。
她的双眼不自觉地向下打量着,又是一怔,心道,竟然是个残疾,太可惜了。只见那女子的下身坐在一张轮椅上,但她的背很挺。
转过头盯着杂志的封面,方子初却迟迟不肯松手,她可是难得一眼相中了这一本。僵持之下,轮椅上的女子最终放下了手。
就在此时,书局的掌柜走了过来,礼貌地冲二人笑着:两位小姐,《科学画报》这一期就剩这一本了,不过还有往期的。这画报可是期期Jing品啊,鄙人对自然科学不知一二,但也能翻得津津有味
不必了,我现在就想要这一期。轮椅上的女子打断了掌柜的话,她的声音和本人的外表不太相符,低沉而有威严。
此话一出,方子初马上拿走这期《科学画报》,置于胸前,快言快语道:掌柜的,这本我买了!她又看向那女子,你我们商量一下,我先看完,再借给你。定个时间,在哪里碰头?
半个月后,我还会来这家书局。女子Cao作轮椅掉头转身,上挑的眼尾扫过方子初的脸庞,带着股锐利。
方子初双手抱着画报,眼睛却紧紧跟随着她的身影,不自觉地踏出恒通书局的门槛,目送着那辆轮椅渐行渐远。不一会儿,便有一个穿着蓝色裤褂的盘发女人和轮椅上的女子回合,跑到后面推起轮椅。
和肖凉相处这么些时日,方子初立刻就看出后来的蓝衣女人是个练家子。她看着两人最终消失在横街上紫蓝相接的天尽头,走进暮色四合的夜里。
方子初回去整理好物理教材,连带着画报一起付了钱。碰巧林隽也走了进来,手里握着个纸筒。她好奇地去瞧那到底是什么。林隽背过手去嘿嘿一笑:小伢不能看的。她轻哼一声:你才是小伢!
林隽笑着,状作无意,问道:刚才那女人是谁?你们怎么聊起来了?
方子初假装警惕地向后探身,看着他:刚才你看见啦?我明白,你现在是肖凉的一双眼睛,来监视我的。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