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大水了,是政府扒的堤。”
程凤台含笑瞅着他,不露声色:“真的啊?我怎么听说是日本人干的。”
商细蕊低头挑宝贝:“你知道什么,我们梨园的消息最灵通了。”商细蕊不懂得保存字画古董的窍门,幸亏是北平的气候,比较干燥,字画墨迹未有大损。他将历年得赏的金银元宝归于一类,又从字画里挑挑拣拣选出几件,唤过小来,吩咐道哪一样送到哪一家,见着人该说什么话。小来一一点头记下。其中有一把装在织锦扇套里的折扇,sao里sao气的,像女人与墨客的把玩。
商细蕊拿在手里颠了颠,特意说:“这个,送到薛千山府上。要是他的太太姨太太出来待客,你别多话,非得交给他本人。”
程凤台疑心老大,抽过扇子打开看,一面平淡无奇的蜜蜂芍药图,落款有点意思,是杜七,程凤台立刻就明白了。
商细蕊说:“薛千山给你什么你都收下,别替我谦让。”小来答应着去了。
程凤台道:“杜七该和你生气了。”
商细蕊不以为然:“他生的气还少吗,气过了也就得了。”
程凤台笑道:“缺钱缺成这样?你有哪儿要花这么些?”
商细蕊说:“我啊?我准备凑钱买个大飞机,炸日本人,灵不灵?”
商细蕊说惯了胡话,程凤台根本没有把这句话当真听,笑了笑,缓缓说道:“真缺钱,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也听说了,河南那边发大水不太平,不够费心的,不如把地契押给我,我这就兑出五年的现钱。”
商细蕊愣了愣神,接着便打开一只锦盒,盒子里面装了许多契约合同,他翻了一会儿抽出地契与长工们的身契,嘟囔道:“放我点钱还要抵押,你也太Jing了,拿去吧!”
程凤台把契约折一折塞兜里:“以后田上的事你就别管了,好好唱你的戏。一个班主当的就够呛,你还想当地主。”商细蕊自认无能,没有犟嘴。程凤台顺手拨弄锦盒,忽然哈地笑了一声,捡出一张来:“你看这是什么?”
这是商细蕊当年的卖身契,人贩子假做商细蕊的娘舅,按下一枚硕大堂皇的指印,在那枚指印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红点子,年幼的商老板被捉着小手按上去的。年头久了,指纹糊了,变成一颗实心的红痣,正是戏里杨贵妃的眉间一点。商菊贞临终前发还各人的身契,别人得了之后,立时就在烛前烧了,这种东西既是耻辱,也是后患,是不光彩的底细。唯独商细蕊,蘸墨打了个大叉以示作废,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总还留着它。
程凤台拿着看了又看,笑道:“这一张也给我吧,多稀罕。”
商细蕊眼皮子朝他一夹:“这有什么可稀罕的,合着上海滩的大少爷,什么都没见过。”
程凤台看了又看,当真贴身收起来。商细蕊道:“失效的啊,你留着也没用。”
程凤台逗他:“那你再给我写一个管用的。”
商细蕊竟然点头:“行,我再给你写一个。”说着,打开印章盒子的尾端,手指在印泥里抹一抹,伸到程凤台面颊捺下一个触目鲜红的指纹。本来是开玩笑的话,开玩笑的事,没有任何缘故的,当商细蕊的指尖碰到程凤台的脸,两个人心里却同时打了一个哆嗦,那股子酥麻与战栗从心缝儿传递到浑身发肤,人就愣住了,这一捺红印子,好比是商细蕊手指尖揿出的血,落在程凤台的魂魄上了!
二人怔忪之间四目相望,眼睛里没有一点玩笑了,商细蕊有着不好的预感,匆忙收了手,那指印在程凤台脸上勾出一个撇。
程凤台说:“察察儿的下落有了,再等等,最迟年底,我就得走了。”
商细蕊问:“走哪儿去?”
程凤台说:“先回上海,然后去香港,也可能直接去英国。”
商细蕊问:“几时回来?”
程凤台一点磕绊都没打,便说:“仗一打完,我就回来。”
商细蕊点点头,程凤台还是说出来了,他早有着心理准备,战争一起,周围有钱人卖房卖地的逃,程凤台纵然敢于舍命陪君子,到底还有那一大家子妇孺离不开他。程凤台感觉到商细蕊情绪低落,忍不住含笑觑着他说:“要不然,你跟我一块儿去,就当走xue?”
这一问把商细蕊问炸了,手中的玉器往地上一顿,指着满地的宝贝:“要不然,这些都归你,你留下?”他说这话的时候,喘着粗重的气,急赤白脸的,程凤台也就不响了。商细蕊原地转悠几圈,飞起两脚踢开金银财宝,又朝程凤台肩膀一踢,或者说是用力点了一下,程凤台当即仰面一倒。商细蕊合身扑上去,揪着他的衣领子,眼睛都红了:“我有的都给你!啊?你留下和我过?啊?”
程凤台一点儿也没有气他撒野,反而满心的疼惜,搂着他的脖子把他够下来,两个人额头相抵。程凤台笑道:“我躲躲日本人,又不是不回来了。”商细蕊眼泪开了闸,搂着程凤台又亲又蹭,把他腮边的一点红揉化了吃掉了,还觉得不够。
程凤台过两天来看商细蕊,正赶上他耳朵不好使,在家里歇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