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退了一步,微颤道:“陛下嫌我碍眼,我这便告辞就是。”用力将手抽回来。南轩一时不防,竟是被他挣脱了,苏清雪已回身向外去。南轩急道:“清雪!”自后面紧紧抱住了他,低声道:“清雪,清雪,是我说错了,你别生气,我跟你认错儿。”苏清雪也不知听见没有,只是不住挣扎,道:“你放开!”南轩强硬的抱住他不放,蛮横的道:“我不准你走!”终是强留了他一夜。晚膳一盏接一盏的送上来,苏清雪却是看也不看一眼。
那夜苏清雪睡得极不安稳,半夜时候,忽然惊声抽泣起来。南轩心中抱愧,翻来覆去的一直未睡着,此时急忙将他摇醒了。苏清雪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来,满脸泪痕的抓住了他的袖子,低声道:“爹,娘,流霜,流霜。”南轩唤着他名字,不住轻声安慰,心中不觉奇怪,不知他为何会叫“流霜”,那不是苏虹的短剑么。却隐隐记得他从前也伤心的叫过这名字的。思量间,苏清雪逐渐清醒过来,抬眼见是南轩,一把将他推开了。
四,芭蕉月明(二) 莫对月明思往事
南轩难熬之极的睁着眼枯躺了一夜,看看已是近上朝的时分了,再也躺不住,听苏清雪鼻息匀净低绵,便悄悄的起身穿衣。摸索之间,却不慎发出一些声息来。外面侍侯晨起的八名宫女听见了,忙捧了朝服、漱水等物进来。脚步虽轻,一时间却也是一片衣履之声。南轩听见苏清雪翻了个身,心里气恼,低声喝道:“都退下去,用不着你们伺候。”那八名宫女急忙退下了。
南轩撩起紫琉璃帐来,柔声道:“清雪,你醒了么。”苏清雪睁开了眼,道:“陛下都已起身了,我哪里还敢睡。”南轩听他话里带出些恼意来,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笑道:“是,是,我错了,我不该起来。”一边说着,果真躺了回去,试探的将苏清雪抱住。
苏清雪不再挣扎躲避,静了一会儿,问道:“谢太尉那里怎样了?”南轩忙答道:“昨夜便拿住了,如今正押在廷尉府;谢纨已自缢了。”知道他想问什么,又道:“儿仍留在鸳鸾殿里。”苏清雪点头道:“多谢你。时辰也不早了,你上朝去罢。”
南轩轻轻抚摸他脸颊,柔声道:“那我去了。你多睡一会儿,待会儿退朝回来,我陪你吃早膳。我叫人做青梅荷叶儿粥。”苏清雪微微点了点头。南轩轻吻他额头,低道:“好清雪,别生我的气。昨晚是我说错了,以后再不会了。”看他闭了眼睛,便起身出去洗漱穿衣,自往承明殿早朝去了。
当日朝堂之上,南轩轻描淡写的说了谢秋重包藏异心、弄兵宫闱,现已擒在廷尉府狱;又命韩肖宣读处置谢氏一族的旨意。擒拿谢秋重之事做得干脆利落,又极是隐秘,素来消息灵通之人也只打听得陛下突然回宫,却不知所为何事;猛然间得知权势遮天的谢太尉倒了,满朝文武俱是满脸诚惶诚恐之色的跪着。南轩自即位以来,冷眼看多了诸臣巴结依附谢氏,大有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之势。如今见了这等情状,心中的畅快当真是不可言说。这才真正知道做皇帝之乐。
圣旨读完之后,早有许多心思灵活之人转过心思来,争先恐后的一条条揭举出谢秋重的滔天罪状来,义愤填膺间自少不了大赞陛下英明神武,智珠在握,一举铲除jian党。到得后来,满朝中只听得法螺震天,马屁彻地。南轩不耐烦再听,便摆袖散了朝。
回了清凉殿时,延清室中却早不见了苏清雪的影子,南轩微微皱起了眉来。不待他问话,一旁的宫人忙回禀道:“陛下,苏侯爷起身之后,略用了些点心,便带了大殿下回府去了。” 南轩一怔,道:“带了儿?”那宫人低头道:“是。”南轩心中不由得迷惑,想了一想,只道:“叫人将儿日常的用器送到云阳侯府。”
十日之后,廷尉府初拟了谢氏诸人的处刑,递上奏折来,谢秋重定了磔刑,余人各按罪减等。南轩盯着谢秋重的名字,一时却是犹疑不决,只将笔尖在那方绿石砚里舔来舔去的玩弄。忽有内侍进来禀报,说云阳侯在外求见。南轩心下微惊,苏清雪进宫时从来都是自己派人召请,如今不知为了何事,他竟主动来寻自己。忙命快请。
苏清雪进了殿来,却不走近,只远远的立在丹墀之下,微仰着头道:“陛下要怎样处置谢太尉?”南轩看他脸色微微带些苍白,不及回答,关心道:“清雪,你身子不舒服么?”苏清雪低了头,仍是道:“陛下要怎样处置谢太尉。”南轩怔了一怔,不知他为何定要问这个,道:“初定是车裂,但这谢秋重本来就算不得什么,如今既已不能作怪,不如……”他话未说完,苏清雪已是跪了下去,狠狠的一个头磕在地下。
南轩一惊不小,急忙下去扶他,道:“清雪,你想要将他怎样,我决不会不答应,何必这样?”苏清雪跪着不肯起来,颤声道:“我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求,只我父母家人因他惨死,求陛下还他们一个公道!”说罢深深的伏下了身子去。南轩道:“你要我杀了他?”苏清雪抬起头来,微颤着道:“陛下有心饶他,那是秉了上天的好生之德。我不敢为了一己之私累了陛下圣德,只是……”话未说完,雪白的脸颊上已淌下两行泪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