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有些事情好像变了,有些事情又好像并没有变,与当年一样的是贯穿胸口的那柄长剑。
忘情水淬炼过的长剑透骨寒凉,杜若知道那种被自己亲手锻造的剑穿透的感觉,浑身的血ye都好像在那一刻凝住,她手脚僵硬,满心只想着让樊灵枢也体会一次这种感觉。那时的她恨得咬牙切齿,可如今大仇得报,她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暴虐的力量仍在她体内灼烧着,握剑的手却愈发冰凉,仿佛从那里开始一点一点地被冰封了。杜若眼前模糊,泛着水光,东方一点点泛白,晨光熹微里,眼前的男人嘴角涌出鲜血,他却冲着她微笑,他说:“该来的总会来,是我没能保护好你。”然后杜若微微睁大眼睛,竟看到他朝自己走来,长剑更深地刺入,血rou与剑锋摩擦,杜若颤抖着忍不住想逃,却被他一把拽住手腕,她跌入了一个怀抱里。
樊灵枢的手心满是温热鲜血,他喘息着抱紧杜若,任长剑穿透自己,他血流如注,却不肯松手。杜若看到他的嘴唇都变得苍白,整个人白得像一张纸,她窝在他的怀里,听到他纷乱的心跳。
曾经朝思暮想的拥抱,为什么会以这种形式实现,为什么是这种时候?
杜若浑身颤抖,听到樊灵枢在她耳边气若游丝:“还有……最后一件事。”他轻轻亲吻了她的嘴唇,一点铁锈的味道漫上舌尖,她来不及明白这个吻所代表的诀别,只忽然感到背后一暖,樊灵枢将收集到的七根雀翎化为金光,推入杜若的后心。
一切都在安静中进行,当七根雀翎完全融入,樊灵枢心愿已了,他静静靠着杜若,垂下双手,眷恋不舍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杜若心下一沉,漆黑的眼中仿若毫无知觉般汩汩流下泪水。似是受到雀翎感召,她的体内隐隐发亮。僵立于护盾之后的大祭司顿时一惊,她看到了杜若的灵魂,被染黑的魂魄一点一点亮起来,处于魂魄正中的,赫然是那最后一根金光雀翎!
怪不得当年没有魂飞魄散,原来樊灵枢早用了一根雀翎为她固魂,而如今,八根雀翎都融入了杜若的身体……大祭司眼看她眼中的黑雾逐渐消散,心中一急,飞速朝她掠去。
轰隆一声,法术相撞。感受到袭来的危险,杜若本能回击,自掌心竟奔涌出无数醇厚金光,那八百年修为令劲气激荡,罡风将祭司整个人朝后推开,遮面纱帘被吹落,杜若惊愕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温玖玖。
温玖玖索性摘掉繁琐面纱,圆圆的眼睛竟一反常态地妖媚,她扫了一眼杜若怀中的樊灵枢,脸上轻笑,却吐出锥心之语:“瞧瞧你做的好事。”
杜若没有动,即使刚刚的她被暴乱的灵魂支配,可是混乱中自己做了什么,她都记得。怀中那具身体已经冰冷,似乎也带走了她心中最后一点温度。“是啊”,她的心揪在一起,“瞧瞧我干的好事。”过去的一幕幕令她愤恨委屈,可后来的朝夕相处她又怎该忘却?
杜若抱着他的手紧了一紧。以后,谁来献宝一般给她看那金光雀翎,谁会带她游览繁华盛景,谁拼死护他周全,谁拥着她说一句喜欢……
温玖玖再度袭来,邪神气息呼啸而至,杜若却绝望得闭了眼,一切都像一场闹剧,不如……一同归去。
可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出现,耳畔划过尖锐鸣音,山石震荡,一股强大的压迫感瞬时笼罩了四野。杜若仓皇睁眼,身前是一个女人,衣带飘飘,映着初升的朝阳,竟似光芒万丈,那副威严气质震慑了所有。
“水……水瑶?”杜若愣愣地看着她,她记得这个女人说过,下次见面就会要自己的命。可是水瑶只是扫了温玖玖一眼,回身捞起杜若和樊灵枢,几个腾挪之间离开了。
她们在一处地势稍缓的地方落下,那里有一个半塌的寺庙。水瑶面色凝重地捏住樊灵枢的脉搏,却丝毫感受不到一点勃动,她不死心,将灵气凝于指尖,点住他的心脉,鲛愿还插在那里,伤口已经流不出血了。
水瑶反复试了很多次,最终垮下双肩,她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杜若一直站在旁边看着她,眼看着水瑶方法用尽,可樊灵枢一点反应都没有,曾经的风流意气皆化作此刻的苍白冰冷。她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上前一步,握住樊灵枢已经开始僵硬的手,颤声道:“是我……是我杀了他。”
“什么?”水瑶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看过去:“你……为什么?”
“我……”杜若一开口便泣不成声,是啊,她为什么,为什么呀!明明他们刚刚还在山洞里挤在一起,明明她刚刚才得知有了孩子,明明刚刚还说过不要他冒险,不要他逞强……她都做了些什么?杜若伏在樊灵枢的尸体上哀哀恸哭,她哽咽着抱紧他,对水瑶抽泣道:“公主……你杀了我吧,你们说得对……我不该喜欢他,不配喜欢他,我是女魔头,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山风呜咽,仿若鸟兽同悲。
滚烫的眼泪滑落,掉在樊灵枢的脸侧,掉在他的胸口,掉在泛着寒光的剑上,打shi了剑柄上那颗莹润的宝珠。
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