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摆满了奇奇怪怪的东西,除了一摞摞都搁出灰来的黄纸,案台上还胡乱放着一圈绕得乱七八糟的红线,红线上还缀着脏兮兮的铜铃铛,香炉怕是几百年没有倒过了,香灰积成了一座小山,三根烧得长短不一的香歪歪斜斜地插在那里,面前供的也不是哪个神仙的塑像,只是一个普通的木牌,里头嵌了一张红纸,纸上粗笔重墨写了一个“神”字。
它老早听说过,对妖怪最不友好的便是世间的术士们,他们钻研奇术,走遍名山大川,寻找一切可以帮助他们得道成仙斩妖除魔的工具,奇花异草,怪兽灵禽,甚至包括妖怪,一旦被捉住,几乎都没有好结局,要么变成丹药,要么变成任由驱使的傀儡法器。
所以,算自己运气不好?明明已经藏得那么完美,但还是被这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找到。它听幽泉附近长居或者路过的妖怪们不止一次说起,能不离开幽泉就别离开,外头啊,人多,人多的地方危险就多,没点本事的小妖怪一不小心就会被捉去当下酒菜,反正啊,人类可凶了。
问题是,它的哥哥们觉得自己不属于“没本事”的小妖怪,他们常常在幽泉附近的山道里捉弄路过的人类,尤其看见穿得光鲜靓丽的路人,便要故意引来一场雨,将人家淋成狼狈不堪的落汤鸡,自己躲在暗处乐不可支。回来后还要跟它吹嘘,说人类哪有传说中的那么凶恶厉害,不过是连一场雨都躲不开的动物而已。那时它还小,只得了一半人形,脚还不是脚,牢牢生在土里,最大的消遣只能是听几个哥哥们眉飞色舞地跟自己讲述他们今天又怎么戏弄了几个倒霉鬼,或者伸开自己的双手,看看有没有飞鸟或者蝴蝶愿意留在它手上跳个舞唱个歌,有时候几片落叶掉下来它也能玩半天,蹲下来在地上摆成各种形状。
其实不太记得是哪个时候,它的哥哥们再没有回来。
只记得头一天他们还兴高采烈地说山路上来了一群人,鲜衣怒马,很是热闹,待他们想想要怎么捉弄这群人,看是下雨还是扮鬼,反正他们最喜欢看人类惊慌失措的样子。
然后就没有了然后,直到它可以离开泥土,以近似于人的模样到处行走时,哥哥们也没有回来,问过许多路过的妖怪,都说没见过,遇到有修养又热心的妖怪,除了对不能帮助她表示抱歉之外,还无一例外地劝它千万不要为了寻找哥哥们的下落离开幽泉,留在这里才能获得最大的安全,人,特别危险。
它其实没怎么想过离开幽泉,因为不认识路,胆子也小,最关键的是体力也很差,稍许多走几步,脚下便同踩了棉花似的,得休息许久才能恢复过来。如此自顾不暇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好多个春去秋来才好转。
可如今回想,还不如虚弱如从前呢,若是从前,它断没有走过石滩的脚力,也就不会发现从陡坡上跌落下来伤了腿的男人,更不会把能止血止痛的草药扔给他,若以上都没有发生,它现在还好端端地在幽泉左侧第三棵大枫树下打瞌睡混日子。
那些妖怪们说得不错,人真的好危险,它以为此生都不会再遇到那个男人,可仅仅几天后,它就遇到了,还被捉了,一张突然贴到它脑门上的黄纸,然后便是铺天盖地下来的大麻袋。
反正它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开幽泉,它其实远远就看见了那个男人,虽不知他如何找来了这里,也不知他来干吗,它知道的是,一定不能让这个人发现自己!但是,它明明记得自己变回了一棵枫树,四周花草又那么多,长得跟它差不多的小矮树随处可见,怎的还是被那个人一击即中……
现在就觉得头好晕,麻袋里空气不怎么好,一路上还特别颠簸。
那么,现在这个地方究竟是哪里?
少年上下左右打量了它许久,却有些失望:“阿爹啊,这算啥好东西呀,不就是一棵很矮很小的枫树吗?”
“你知道个屁。”中年男人拍一下少年的脑袋,“让阿爹给你开开眼。”
少年摸着脑袋,撇撇嘴站到一旁,且看他爹如何给他开眼。
此刻躺在桌上,就是一株高不过尺的小矮树,树根树身树枝都齐全,枝丫间还挂着淡红的枫叶片,树顶上贴着一道黄纸做的符。
男人转身从神案上取了一截红线过来,小心地将小矮树圈在其中,又捏诀对着红线念了几句咒语,随后扭头对儿子一笑:“小子,看清楚了。”
话音未落,他唰一下揭走了树上的符纸。
父子二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石破天惊的一刻。
呱……呱……
屋外池塘里的青蛙叫了好几轮。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阿爹……好像……还是一棵树呀?!”
男人揉揉眼睛,又戳了戳躺在桌上一动不动的小矮树,终于确定了那还是一棵树。
“这……”男人皱起眉头,又用力戳了戳它,“喂喂!睡着啦?”
一动不动,再戳,还是不动,继续戳,就是不动。
少年看向父亲的目光终于转向了不信任与失望,并透出一丝“我老早就知道会这样”的意思。似乎这个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