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 他抓起手机, 带好口罩, 将店门锁死,又落下卷闸门,步履匆匆地上了公交车,在平川最大的商厦前下车。
商厦的一楼窗明几净,地板光可鉴人,灯光长亮,伴随着舒缓的音乐,连心情不自觉平和下来。
季爸爸目标明确地来到一个金银饰品柜台前,品牌颇有名气,常常在电视广告上看到,占据商厦一楼上好的位置,中文LOGO大气磅礴,Jing美的金饰设计美轮美奂,价钱令人只可远观。季爸爸轻车熟路地越过一个个金饰柜子,来到数量很少的银饰柜前,他在柜面上左右看了几秒,粗糙的手指指向一个镯子:“你好,我要这个。”
导购员明显顿了一下,才跟上季爸爸的脚步,下意识问道:“不好意思,您说什么?”
季爸爸没有不耐烦,重复道:“这一个,能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导购用钥匙打开柜门,拿出一支纯银镯子,镯子较宽,上刻着漂亮的繁花似锦纹路,哑光质感。这款手镯款式偏复古,拿起来沉甸甸的,很有手感,而现在许多年轻人更倾向简约,不喜欢花纹太多的样式,故这款镯子一直没有推出去。导购先是肯定季爸爸的好眼光,再把镯子夸了一遍,最后不由得问道:“您不看看别的款式了?店里有新来的样式,卖得可好。”
“不用,我就要这个,”季爸爸小心翼翼地触摸镯子上的花纹,摇摇头,才看见自己没换衣服,竟把围裙也穿了出来,怪不得路人和导购都欲言又止。季爸爸此刻十分坦然,低了一辈子头的他挺直腰背,慢慢把围裙脱下来,搭在手臂上,大大方方说道,“不好意思,出门太急忘了换,让您见笑了。”
导购理解地展开一抹笑容:“您客气了,正好店里有活动,我先给您打折开单子,稍等一下,您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免费注册个我们家的会员,每年有两次积分活动,可兑换奖品,您用什么方式付款?”
“扫码,”季爸爸迫不及待掏出手机,出示付款码,“帮我把镯子擦擦,装个好点的礼盒,我送给我家爱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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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季妈妈下班回家,在卧室里发现一个格格不入的小盒子。
盒子并不大,包装Jing致,外壳上印着一个季家不会去光顾的金店品牌LOGO,季妈妈衣服没换,捏着盒子慌忙来到厨房:“老季,老季,这是谁买的?”
季爸爸在腌酸豆角,他腊月到正月腌了几坛子,一天营业下来,盛酸豆角的罐子几乎空盘,他琢磨可能不够,再腌几坛子备上,免得以后没得吃。
听见季妈妈的疑问,坐在沙发看电视的季长宁拉长音调回答:“当然是爸爸买的啦——”
季长宁手里有俩银吊坠,明天要带给纪然一个。
吊坠一模一样,端水端得明明白白。
季妈妈一听急了,她还没有打开盒子看,但首饰本就是生活中最不需要的东西,而这个金店是出了名的工艺好价钱高,他们家为了开店,已经挪用了给季长宁攒下来上大学的资金,店还没回本,怎么先奢侈上了呢?
“不行,老季,发|票在吗,你明天赶紧退了去,我要这东西干嘛?浪费钱。”
季爸爸将腌菜坛子用水封口,防止空气进入,他洗洗手擦去水,环着季妈妈的肩膀走进卧室,低声道:“阿青你先别急,你看看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我马上退。”
眼看着妻子要生气,季爸爸包着季妈妈的手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静静躺着的银镯,缓缓说道:“咱妈以前送你一个这样的镯子,你为了给我治病卖了,还有个金项链和金镯子,我以后啊,一件一件给你买回来。”
他说的“咱妈”是指岳母,季爸爸跑过很多金店银楼,现如今已经不流行夸张的镯子,只有商场那一家金店有类似的繁花似锦镯,季爸爸很怕自己买不到。
好在,并不晚。
季妈妈感受到自己的手指在轻颤。
当熟悉的镯子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相隔了十年光Yin,病重的母亲在弥留之际,将手上已经氧化的镯子戴到她的手腕上,希望女儿的日子能像镯子上的图案一般繁花似锦,奈何命运无常,那些寄托了相思和祝福的首饰,被她一件件卖出,只为家庭换来一个看得见的未来。
真能换来吗?当时年纪尚轻的季妈妈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爱家人,所以拼命工作,瘦弱的肩膀在顷刻间化为栋梁,去支撑摇摇欲坠的家。
一撑,就是十年。
十年啊,足够季妈妈习惯手腕上再也没有东西可以让她拨弄,足够她在忙碌中忘记母亲的叮嘱,可午夜梦回,她看见年轻的自己,手腕上银镯在光下闪烁,耀眼灼目。
季妈妈没有想到,连她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的东西,竟然还有人记得。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十年来的愁绪与迷茫,在季妈妈嘴边化作一句话:“给我戴上。”
“哎!”季爸爸将镯子戴到爱人手腕上,展开一个笑容,“真好看。”
他自认是个没有担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