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上街便听见百姓们满大街地议论起了昨夜的凶案,虽不敢直接指出那鬼骑士的真身是谁,但看每个人脸上的兴奋之色,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听了一圈子各路说法,最广为流传的乃是先帝遭叛臣所负,死后心有不甘,大闹阎罗殿,自黄泉逆流而上回到人世,意欲复仇云云。
“……还有这么一讲,乃是先帝下了冥府之后,遇阎王善恶判罚,阎王说先帝有救世功德在身,来世当位列仙班。但先帝怨气不散,阎王正让鬼差押着她投胎之际,先帝脸上的面甲掉了下来,活活吓晕了整个阎罗殿的鬼,如此先帝便回了阳间,誓要斩杀大越所有的jian佞之辈。”
话传到成国公府里,正在被几个绣娘围着量体裁衣的先帝觉得分外没有面子,休息的间隙,扭头瞪向此案的最大嫌疑人。
“……朕在民间的风评真的就这么惨?”
“彼此,彼此。”成钰答得心不在焉,比起外面的风波,他倒是真的好似认真在为婚仪作准备,将图册上一页指给她看,“我仍是瞧不太清楚,你觉得嫁衣上用这绣样如何?”
季沧亭低头一看,朱凰燎天图,一看就是明摆着要违制的样子。
“……我现在可不在龙椅上,真的要这么嚣张吗?”季沧亭道。
“先帝坐拥四海,区区纹样罢了。”成钰言罢,在一张纸上写了几行字递给绣娘,“不必再量了,按此尺寸纹样做便是了。”
绣娘满脸疑惑:“可国公怎知道徐小姐的身量……呃,奴失言,奴告退了。”
“噗……咳咳咳咳。”季沧亭呛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道,“说回正题,第一个死的冯御史乃是如今百姓心中保皇党砥柱之一,指向太过明显,你难道便不怕百姓怀疑到你身上?”
成钰笑了笑,道:“民心如月,虽有清辉照世,却亦有暗面。无论是冯御史,石梁玉,或是我,过往功过早已是昨日黄花,现下在万民眼中都是‘官’而已,死谁都是多一份茶余饭后之谈资,差别不大。当然,先帝扫荡六合之功业除外,尤其是崩殂之后,在百姓心中从此如万古星辰之永耀,何其——”
季沧亭往坐榻上一瘫,翻着白眼道:“懂了懂了,失去的永远是最完美的。我之后也曾好好想过,石梁玉究竟是以何手段钳制朝中文武百官站在他那一侧的,无非也正是因为我这份声名。”
先帝之死令大越臣民举国悲痛,以至于北方数州乃有活过战乱的民众自发戴孝,甚至袭击押送叛臣的充军队伍。当时那种举国民愤,如同海啸一般死死压在大越朝堂之上,强如谢氏门阀这等百年大族也曾被愤怒的民众火烧数处别苑,若非谢氏尚掌控着东海盐漕这等民生根本的财权,早就被石党赶尽杀绝了。
成钰道:“自前朝至大越数代以来,皇权素来是倚靠世家而建,如王矩等并不需要苦读考取春闱,也能因家族爵位而得重权。甚至弑君谋反这等大罪,朝廷也只能杀个首恶祭天,因为军权也握在同气连枝的其他世家手中。越武驾崩,其实开了个不好的头。”
季沧亭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但说无妨。”
成钰道:“五百年间,天下更迭四朝,而在这四朝中,称得上世家的大族,如成谢王庾李陆陈这类却长盛不衰,历朝历代之君主,为取得世家族系支持,无不许以高官厚禄方可稳定朝纲,而世家也会借此扎根在每一个王朝中。之所以说越武驾崩开了个不好的先例,乃是世家在此一事中知晓了所谓弑君的后果也不过如此,而石梁玉在之后昏了头,没敢在当时就挟大义直接血洗世家,便注定他失去了制衡世家的机会。”
季沧亭阖目道:“你说话倒是很客观,确实如此,当时没能一口气吃下谢氏这等大族,以世家之jian猾,必定暂避风头等待局势,而石梁玉胁迫朝臣的计策,功在一两年间,待百姓将此事淡忘,朝野上下便不会再容他作威作福,届时的局面……啧,通王痴愚,瑾儿年幼,都太好控制了。”
季沧亭在位时的情形不一样,她是鼎贵出身,自幼同各大世家嫡子女感情极深,如今各地掌兵者更是她一手提携,死忠自不必说,只要她在位一日,天下就断不会翻出乱子来。
她可保在位时山河无恙,可之后呢?
“……日前排演时局,我曾想过,倘若你在位再有二十年光Yin,待瑾儿根基立稳,大越当有三百年国祚。反之,无论是由瑾儿或是通王上位,世家必定趁虚而入,要知道,王朝一至中期,世家腐蛀江山之快,非人力所能及。”
“哦?”季沧亭为他这番言辞表示意外,“岭南成氏可是全指望于你,那些族老听到你这么想自家门庭,可是要气掉胡子了。”
“那现在你拿捏住我的话柄了。”成钰笑道。
季沧亭:“不敢不敢,吾还未见谁家熟人六亲不认似汝,是以震撼非常罢了。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是打算借石梁玉之害,挑几个幸运世家出来陪葬?庾光对你那么够意思,你下得去手?”
成钰道:“无妨,庾光对自家世族中迂腐之人不悦已久,一早便托我顺手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