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每一根蜡烛都是不同的,每一个太祝也是不一样的,但那时候的他并不在意,反正他只知道他身边永远都会有个女人陪着他一起在太阴宫中度过漫长岁月就够了。
银发聆璇不由自主的点头。他是聆璇的眼睛,有着从本尊那里继承来的骄傲,虽然名义上认了太祝为主,但实际上很少有太祝真正指挥的动他。唯独在每一世的云月灯面前,他格外的乖顺。
“你喜欢这山河么?”他问过很多个转世。
定是月季,一年四时都有花卉盛放, 而枯萎得来年也会再开。宫娥的数目也是早就定好了的,三百三十三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她们统一穿着仿古形制的袍服,梳着古时的低髻,低眉顺眼的趋行于亭台楼阁之间,身形轻飘飘的,就像是纸人。她们很少交谈,更别说嬉笑,太阴宫的规矩就是让她们时刻保持沉默,直到她们二十五岁那年获准离宫为止。但一批“纸人”走后,又会新的“纸人”被送入,她们睁着无神的双眼,就好似是这古老宫殿中的游魂。
至于为什么会喜欢上云月灯……那是因为七千年来,在寂寞的太阴宫中,只有云月灯可以算是他的老朋友。每隔数十年她就会以全新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一次,虽然记忆不同性情不同、但那都是同一个灵魂。七千年的光阴,对于银发聆璇来说就是一个与云月灯不停的重逢又不停的分开的过程,他在这一过程中渐渐懂了什么是思念、什么是喜悦。
仔细想想,这或许
得到的大多是肯定的回答。
喜欢,正因为喜欢,所以要拼尽全力的去守护。
每一次转世后云月灯都会有新的容貌,也会完完全全的忘记他。她在他面前睁着纯澈无辜的眼,等待着他来挑选她成为他的主人。
有些时候送到他身边的太祝候选人会让他感到熟悉,那是云月灯的转世。云月灯在轮回之后成为渔夫的女儿、农妇的女儿、商贾的女儿、贵胄的女儿,但不管是怎样的出身,她终究会被命运推到他的面前。
太阴宫中唯一有变化的是太祝,每一个太祝在来到太阴宫的时候都是鲜妍如花一般的女子,她们将在宫阙之中消耗这一生的光阴,慢慢的老去,最终死去。没有什么比生老病死更能吸引银发聆璇的注意,他观察着每一任的太祝,试图从对方的一生中找寻他想要的东西。
每一任太祝都有着不同的性情。有些温柔如潺潺春水,有些明艳似秋日炽阳。她们在他的面前展露过悲欢喜怒,有人意气风发挥斥方遒,有人一生郁郁含恨而终,她们人生走过的路或长或短,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的。她们会在他的怀中死去,不管他是挽留也好、漠视也罢,每一任太祝都会死去,而在棺材被抬出去后不久,马上就会有轿辇将新一任的太祝给接进太阴宫中来。
七千年来,坐在太祝位子上的自然不可能永远是云月灯。灵魂的轮转需要十余年甚至上百年,云月灯不在的时候,太阴宫的主人是形形色色的女子,但她们都不足以让银发聆璇记住。更不足以让他在意。云月灯和她们是不同的,不同在哪他也说不上来,但至少每一任云月灯的转世都不会被困在深宫之中,她会带着他一同踏足大江南北,去见识各色的风光。
也有转世说不喜欢,山川江河是什么面貌,与她无关。但即便是这样,那些不喜欢这天下的转世们仍然希望天下安定,因为这世上,总有她所眷恋的人,唯有山河宁好,她所爱的才能太平无忧。
太祝就像是夜晚的烛火,熄灭之后又会点燃新的一根蜡烛。他是这样理解的。
银发聆璇其实和云月灯并没有多深的感情,他被本尊送到云月灯身边时,云月灯已经是衰朽的老人了。她命人将聆璇的一对眼珠打造成了耳珰,但她自己不曾佩戴,因为在那不久之后,她便老死在了太阴宫的正殿。因为契约的缘故,白玉眼永远都需要认云月灯为主,哪怕她转世轮回,契约依旧附着在她的灵魂之上,所以之后每一代太祝更迭,棺材从太阴宫抬出,轿辇将年轻的小姑娘带到他面前时,他都必需留意,这其中是否存在着云月灯的转世。如果有,那么不管他有多喜欢其余的候选者,都必需无条件的挑选那个转世来做太阴宫的新主人。
这是秘密,也是我每一世轮回所肩负的使命,嘘,不要说出去啊。她对着银发聆璇微笑。
那么他想要的是什么呢?他那时候其实并不知道。他隐约觉得,他得在这漫长的、无趣的、仿佛看不到尽头的时光中找寻一些东西,能够让他知道他从玉珠化为人形的意义。
最初银发聆璇对这项契约并不满意,他甚至想过故意使坏不让云月灯的转世成为太祝。可是后来渐渐的,他开始喜欢上云月灯,每当云月灯的一个转世死去之后,他都会在心里期待与她的下一次重逢。
银发聆璇感受到了,每一任云月灯的转世回到太阴宫都带有目的,那目的是什么他不清楚,但总之不会是为了替他排解寂寞。转世们踏遍九州山河,似乎像是要寻觅什么,太祝的仪仗队中永远秘密带着一伙匠人,转世们在哪里停留,便会下令让匠人们在哪里深掘,然后在地底修建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