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上去既不生气也不激动,甚至没有谷崎润一郎想象中那么着急, 整个人有着面沉如水的平静和漠然,安静注视窗外风景的侧脸完美得没有丝毫破绽, 任谁也想不到十几分钟前侦探社的气氛因她凝滞到无人敢轻易出声,像被无形的手掐住咽喉。
谷崎润一郎当时坐在角落里埋头整理散落一地的文件,纸张翻动有沙沙的声音。
沙沙,沙沙, 他后知后觉地停下手中的动作, 发现侦探社内最嘈杂的声音竟然是他翻阅纸张的动静, 周围安静地连粉尘都不敢落地。
谷崎润一郎躲在文书后探头, 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雪见未枝的背影, 以及侦探社两大不可招惹之人对视的目光。
江户川乱步翠绿色的眸子和太宰治浅淡的鸢眸对视, 前者平静颔首, 后者耸耸肩, 突然扔给谷崎润一郎一把钥匙, 金属色泽在空中划过一道亮眼的弧。
“第十五号仓库。”太宰治说, “一路顺风。”
一直以为侦探社只有一辆公车的谷崎润一郎:我们居然有钱买直升飞机?!
谷崎润一郎恍惚地拿着钥匙被雪见未枝用风一样的速度拎到直升飞机前, 因为过于恍惚他遗落了飞机涂漆上大大的“港口Mafia”标识。
显然,这是敌军给的“赞助”。
等到谷崎润一郎用自己在夏威夷学到的开飞机技术成功升天,他才惊觉雪见未枝一直没有说话,保持了长久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她往常可爱的、撒娇的、搞怪的性格如chao水褪去,空洞拍打海岸的深海之浪卷起雪白浪花,在沙滩上留下割裂般的锋利痕迹。
越平静,越恐怖。
什么时候,那个几乎万事不过心、洒脱到甚至有些无情的女孩子会因为一个人情绪被牵动到如此地步?
简直难以想象。
侦探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原则,比如“动我可以动我妹妹杀你全家”的谷崎润一郎、“只要活着怎么都好”的中岛敦、“清爽明朗充满朝气的自鲨”的太宰治,以及座右铭是“若合我意,一切都好”的江户川乱步。
雪见未枝的原则和江户川乱步很像:只要我高兴,只要我乐意,什么都是理所应当。
极端个人主义者。
诚然,枝枝非常乐于助人且极其自愿帮助他人,她能在一切善意中寻觅快乐,是个毫无争议的好人。
但凌驾于这一切之上的绝对原则——是她乐意。
“如果无法得到快乐就毫无价值。”雪见未枝不止一次说过这话,她托腮坐在侦探社休息室上的沙发上,额发间暗金色的发卡随着脑袋晃出碎金般的影子,“我才不要和让我感到不愉快的人交往。名为快乐的情绪,要每分每秒都存在才有意义呀。”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原则被打破了?
窗外的风景在极致的速度中被拉成模糊的色块,长时间盯着会让人产生眩晕感,仿佛灵魂从身体中抽出,高高在上冷眼俯瞰尘世中的自己。
你在焦急些什么?雪见未枝问自己。
在焦急涩谷的战况、朋友们的安危、五条悟现在怎么样了、烂橘子们有没有趁机搞事……雪见未枝回答,从短信中得知的事件是一团乱麻,还有无数不知敌我的人在暗中窥视活动。
涩谷事变,不单单是咒灵与咒术师之间的矛盾。一旦五条悟出事,被他强压了那么多年的高层是担忧惊慌还是欣喜若狂?是抓紧救人还是借机扫除五条悟派系所有的残党?还有那些生活在暗处的诅咒师,蠢蠢欲动的老鼠爪子在整个世界沸腾不止地抓挠,无数双眼睛盯着涩谷。
叫她怎能不担忧?
虚空之中语调冷淡的那个雪见未枝俯视自己,漠然地说:你还没有发现问题吗?在自欺欺人些什么?
放在从前,诚然你依然会担心朋友们的状况,却不会感到如此焦急。
因为焦急是无用的情绪。它既不能让赶路的速度加快两分,也不能让你用意志杀死敌人,它只会妨碍你的快乐,被机体当作无用的情绪排除。
你本是没有名为“焦急”情绪的人。
是因为谁,原则被全然颠覆?
还能是谁?
雪见未枝轻轻吸了口气,她心口涌动的冰冷怒火和暴虐情绪翻滚不休,全靠极佳的表情管理没有露出破绽。
她不是生气五条悟遇险,她对他的信心比任何人都要多,比任何人都相信五条悟不可战胜。
她生气于同僚在短信中透露的些许信息:
出现在涩谷半径400米的帐挟持大量人质,所以敌人才能肆无忌惮要求五条悟单独前往。他们将最强呼来唤去,不过仗着他一颗纯善的心。
连其他人也是一样认为。最困难的任务、最可怕的敌人,统统都是五条悟的责任,所以咒术界高层理所当然地下令,他们不关心过程亦不关心结果,五条悟成功是天经地义,五条悟失败是罪不容诛,他们宛如嗅到血rou的鲨鱼,蠢蠢欲动要从这件事上咬一口rou下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