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将军,我没有父亲,我的母亲是青楼ji子,她嫌弃我是个男孩,把我养到几岁就把我扔了出来。那年我六岁,北襄大雪,檐下全是比手臂还长的冰柱子,我走在街上,赤脚踩出一个又一个雪坑。那天好冷啊,直到我遇到了你。”
徐巢专门走在挂着冰柱子的檐下,因为他听见人说,这么长的冰柱子,要是砸到人,能把人活活砸死。他不知什么是死,他只知道死就是睡觉,永远不会醒来的那种。就像青楼里刚来的阿花,嫩得能掐出水,像是沁水的芙蕖。
后面不知怎么就死了,她身上全是伤口,开出了一朵朵紫红色的花。那时候那他还小,躲在娘亲的膝盖后面看阿花被人卷上草席,不管人们怎么动,她都没有醒。他扯了扯娘亲的衣服,小心翼翼的问:“娘,她怎么了?”
徐巢的娘亲不算美,脸上的妆盖得很厚,因为徐巢,她整整一年没接生意,看见徐巢就烦,她俯下身,捏徐巢的脸。徐巢能看见她圆滚滚的胸脯,粉掉了他一脸:“阿四,你怎么不像她一样?”
徐巢年纪虽然小,但也知道怕,他哭了,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他不敢哭出声,因为娘亲会心烦。许是看了徐巢这个样子,娘亲心中有些不忍,摸了摸他被捏红的脸颊:“她睡着了,永远也不会醒那种。”说完就扭着屁股走开了。
徐巢后来回忆,那或许是娘亲对他少数的温柔,后来她就把徐巢赶出了青楼,只给了他几个铜板。
铜板很快就没了,他买了一个馒头吃,剩下的被乞丐抢了,连他身上的棉袄都被乞丐扒了去。他穿着单薄的里衣,浑身被冻得又青又紫,脑袋昏昏沉沉,走在冰柱子下面,想永远睡去。
就是那时,徐汇出现了。明明也是孩子,他的力气却大得离谱,他一把扯过徐巢,说:“你这个小孩,不要命了嘛?不怕冰柱子把你的脑袋戳个大窟窿?”
徐巢呆呆的望着徐汇,他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穿着锦鼠皮大氅,银灰色的毛衬在脸颊边,像是堆砌的雪,鼻尖和脸颊有些红,嘴里喝出白气,像是刚跑过步似的:“老远就看见你了,你是聋子嘛?喊你这么多声都没听见,害得小爷亲自跑过来救你。”
这人早就看见自己了?还是为他跑过来了的?徐巢的心里暖融融的,像是被天神眷顾了一样。
“你怎么不说话,莫非是个哑巴?”徐汇忽然想起父亲说的战争,父亲虽然是个将军,但他不喜欢战争,他说战争让很多父母失去孩子,让很多孩子失去父亲。每次战争发生的时候,城里的乞丐就会增加好几倍。
看这个小孩的样子,应该是个乞丐。徐汇不由得多了几分怜悯,又想起小孩专挑冰柱子下面走,想必是想追随父亲而去。小孩子心思简单,只是片刻,徐汇就把他当成了战争遗孤:“小哑巴,你是男子汉,男子汉才不会寻死,那是懦夫的行为。”
“那我该做什么?”徐巢说话了,他声音很少,像是蚊子似的。
徐汇有些惊喜,他说:“原来你不是哑巴?好了好了,我告诉你,男子汉不应该哭……”徐汇顿了顿,这席话是父亲经常对他说的,他完全照搬过来,差点就忘了说辞:“男子汉不应该寻死,应该去军营,当北襄的兵,做北襄的将军,守卫北襄的国土,保护北襄的百姓,小哑巴,不对,小孩,男子汉就应该顶天立地。”
徐巢的嘴巴微张,觉得对面这小孩话真多,说了这么大一串,他一句都没听懂,但他还是点点头,说:“嗯,我会照你说的这么做。”
“这样最好,小哑巴,我的父亲向陛下觐见,战死的士兵家属每月会得到皇宫发放的抚恤银,虽然不多,但是能维持最基本的生活,你不要寻死了。过几天就能拿到银子了。”徐汇说着,把身上的锦鼠皮大氅解下来,系得好好的福扣,他一拽就解开了,他把大氅拿着,脱下雪蚕丝纳的棉服,套在徐巢身上,又脱下鞋子。脱到一半,他露出个局促的笑:“你不嫌弃罢?”
徐巢急忙摇头,徐汇会心一笑,连雪白的袜子都除下来,套在小孩脚上。他的鞋很漂亮,是徐巢见过最漂亮的,鹿皮面子,针脚很密,边缘用金线绣着只大壁虎,壁虎眼睛上还嵌着颗红色玛瑙。
现在,这双鞋穿在徐巢脚上,还是温的,那是少年的体温。他有些不安,不知该说些什么,差点就跪下来,被徐汇一提,连锦鼠皮大氅都系在他身上了。大氅很长,边缘挂着一圈柔软的绒毛,逶迤在雪地里,他有些心疼。
徐汇掂量着手里的钱袋,这是他一个月的零花钱。今天刚从父亲手里取的,正准备出来买青龙偃月刀,那是木匠做出来的玩具,尺寸要小很多,刷着各种颜色的颜料,刀柄上缀着红缨,和真正的青龙偃月刀样式相差无几。很多富家子弟都买了,每日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看得他心痒难耐。
罢了,下个月再买。徐汇一狠心,把钱袋交到徐巢手上:“你拿去买吃的,太冷了,我要回家了。”
徐汇说着就往回跑,他揣着双手,赤着双足,和来时的威风截然不同。
“哎!”小孩的声音终于大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