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抽了她的仙根,将她变为废人,她以人身承着仙界的神识,装着仙界的过往,过的便是仙界的岁月,非但如此,因为筋脉尽损导致她长久无法凝聚天地灵气,这具肉身上的时光流逝远快于仙界,所以她才下界大半年,便已虚弱至极。
似乎永远如此,他想替那人筹谋一切,规避所有磨难,却阴差阳错成了那个唯一给她制造磨难的罪魁祸首。他总逞一时之快,说师父逍遥避世,未尽师责,可自己的每一次劫数他都势必前来相助,如今更是分出他一半修为替自己修复体内紊乱的筋脉,填充自己损耗大半的灵海。算来算去,他才是那个最自私的人。
他心底一片苦涩,无论如何挣扎眼前那只属于自己的手仍旧毫不留情地抽出了她的仙根,迎着她诧异瞪大的眼狠狠将她推进了轮回池中。他绝望地看着她眼底的惊愕逐渐转变为滔天的恨意与失望,勉力扬起的手指于空中虚虚一划,一星火花飘落到自己衣襟上,烧出一个小洞。
那日自沉瑛体内取出共生绳后,他将一切同师父言明,亦做好了为那人十万年天劫身消道殒的打算,求得师父宽恕后他又立刻转去了师姐茵食处,将沉瑛将来去处也安置妥善后这才回到自己的竹屋,准备闭关养好伤再下界去接那人。未料得就是自己离开的这短短几日,沉瑛趁着共生绳结界薄弱之际偷走了那人一缕灵气,并伺机下界先一步找到那人,出手便是杀招。他慌忙跟下去,找到那人时已经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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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不该落到那个地步,靠着身体里的神识,她本可以重新修炼,但他找到她时,别说神识,就是缠绕在那具躯体上的灵力都所剩无几了。她带下去的神识一道用在了沉瑛身上,那其他的呢?
他就这样带着无尽的悔恨与自责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已是百天之后。
那可是仙界最瑰丽耀眼的薙芳仙子,竟然因为他一时疏忽大意经受如此折磨。
他攥紧手指,颓唐地坐下,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寒意自脚心窜入身体每处,将体内的温热暖意尽数带走了。
沉瑛说得颠三倒四,模样不似作假,倒有几分被吓到的惊恐。他从中听出些重点,心底一惊,陡然明白了过来。
他只觉得体内气息紊乱,胸口堵得厉害,额角一阵阵地抽痛,整个人的意识忽远忽近。一会儿是幻境中与那人对弈饮茶,一会儿是凌绝峰与那人并肩看云海,一会儿是那人抬袖焚去满山桃林瞪眼看他……画面明灭回闪,全是同她相关的过往,看得他挂着笑容地落下泪来。而画面最后停在那人穿着一身漂亮的水色云锦袍子站在他身畔,弯唇冲他微笑:“庭彦,你找我来这里做什么?”
他一怔,只觉得眼眶酸涩一片。
东海的这只老龟果真藏着不少有趣东西,薙芳盘腿坐在它
榻前的师父看上去越发苍老没有精神,他垂眸看着自己轻轻叹息一声:“庭彦,师父从未尽过师责,这半生修为便权做为师对你的补偿吧。无论如何,为师仍企望你平安归来。”
“师父、师父,不是我伤的她,我根本连碰都没有碰到她!”沉瑛慌张地解释道,“她的一道神识便可将我轻易碾灭,我逃尚且都来不及,又怎敢同她相抗!师父,你相信我,我的确不甘心想下去找她麻烦的,可她太强了,明明只是凡人的身躯,明明已经要靠妖丹续命了,却仍持有那么强大的神识。就、就连她身边的那个少年我都只出过一次手,师父,你相信我,相信我……”
他站不稳地往后退了半步,只觉得胸口揪得发疼,眼底酸胀着,好似有什么要挣扎着出来。
陌生的,将他一颗心狠狠砸碎的笑容。
自他将她从人界秘密带回,安置到蘅天洞府不过百天,他当真没有想过,短暂得连闭关都称不上的百天时光,再相见已是形同陌路。
远古众仙流传着一种术法,能够将自身神识自魂魄中分出几缕安置到心脉之中,如此魂魄与身体便能更加契合,于修行大有益处。可此法源自仙界战乱之时,现如今仙界太平,众仙耽于享乐,甚少需要此类危险的术法来增强修为,因此此法很早便已失传。他没想到薙芳会有这种术法,更没料到她早就分出神识锁于心脉。他虽抽去了她的仙根,轮回池水纵能洗去她体内仙法,却无法洗去她记忆,更无法左右一个拥有神识的凡人入轮回之道。她未入轮回,阎君或许以为他临时改了主意,加之仙界小辈下界历练之时常有此类临时反悔的举动,如此阎君便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也就没有人告诉他——薙芳就这样带着被他猝然背叛的无尽恨意,形同废人一般自九重天坠下了人界。
他浑身一颤,整个人如遭雷劈。
他简直不敢相信死在泥泞之中苍老佝偻的老妪竟是薙芳,他甚至不明白为何过了轮回池水的她没有如他预期般下界轮回,而同阎君交代好的命数未能实现又为何他一无所知。可薙芳体内最后一缕灵力都快散尽,他只能按捺住所有震惊与疑惑,焦急地带她回了蘅天洞府,将保存完好的仙根重新放回她体内,看着她逐渐恢复的生机与样貌,他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回雾屿山处置魂不守舍的沉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