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季踏着最后一缕夕阳,跨进了扶风城那油光程亮的城门,结束了一路风尘,心里倒有七分雀跃,三分不安。
淡月朦胧,清景实在有限。他来到一个黑漆漆的里弄,看了看围墙,昏天暗地里,模模糊糊的一溜墙,蛇一样的盘曲延伸的远方。
“小伙子,脾气怎么能这么大!年轻人,稳着点!唉…我年轻时,就为这脾气燥,吃了多些苦,绊了多少跟头………”
“哐当!”独孤初平虽然好梦正酣,可年轻时毕竟习得一些拳脚功夫,再者有钱人的通病,因此,警觉还是有的。迷糊中大叫一声“刺客!”,宛如平地惊雷,生生震断众护卫的美梦。众人心里不满,可拳脚上倒也不敢不尽力。一番“砰砰咚咚,噼里啪啦…”的打斗后,独孤季被擒了,却深深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团结就是力量。心里兀自嘀咕着,“看你们呆会怎
“唉….小伙子现在什么时辰了,你明天再来吧…唉…”说着,慢腾腾的转进门内,拴上大门。
这里已是春天了,花开锦绣,叶伸浓荫,幽香扑鼻。夜里还是有几分料峭的春寒,绿枝接朋引伴,化身地狱修罗,张牙舞爪,欲择人而噬,阴森森的,很是瘆人。独孤季加快脚步,飞也似的,向打听到的住址奔去了!
半晌,那守门的人好似刚从天外归来,云里雾里,分的不甚明白,探出来长着纠结杂乱的头发的头来,一个酒糟鼻,即使在黑夜,也能看出那红红的鼻头。只听那老头说,“谁啊?还让不让睡觉啊,真是,也没个安息!”说着,揉了揉长着眼屎的眼睛,仔细的张望了一下,却见一个穿着夹衫年轻的后生,别扭的站在台阶上。
话说独孤初平既得知儿子最近要回来,一心要做个让儿子尊敬爱戴的好父亲,夜夜留宿在公主生前所住的阁楼,也不去阿秀啊,小丽啊……的房里,到让佳人埋怨了几句。
他此时倒有几分兴奋,飞身掠过高墙,一路上小心翼翼,穿竹拂柳,却不曾惊动人。这家因着人不少,是以,狗不多,倒让他有点侥幸。
独孤季见他絮絮叨叨没个完了,说些不着道的话,心里急得火燎烟熏,口气不善打断老人的话,“喂,有完没完啊?谁说我要找王家的闺女,小爷我偏找你家公子,听说你家公子生的闭月羞花,小爷我听了,特地来看看,怎么,不让看啊?不让看,小爷我也要看!”
他现在常想,当年,纷嚷嚷的入学典礼上的公主,是那样的可爱!不染尘埃,而自己呢,只是尘淖中一只爬虫,没有爱的资本。她为了自己,低到尘埃里,最后,却死了,死了,干干净净。他是欣慰的,公主死了,他还要活下去,是以,他纳了不多不少七房小妾,人人姿姿媚媚,个个妖妖娆娆。可恨的是,小妾虽多,但个个都小气的紧,十几年来,连个蛋都没下半个!多亏公主死也要留下独孤季,不然,他不成了罪人了吗?
嗯,想起儿子,只是不知他这些年来怎样,还依稀记得他七八岁的光景,留着短短的头发,小脸粉嫩的像初春的桃花,比他的八夫人的粉颊还要嫩上几份,穿着织锦的小短褂,爬上爬下,没个安稳劲儿,现在想着,全然没了当初的不满,倒有点自豪。孩子,当然还是自家的好!
含云阁固然守卫森严,可独孤季却是名师高徒,倒也顺利的潜进屋子,可惜一时激动,带翻了只花瓶。
“唉…….人老了,不中用了,我年轻那会儿,可是个好小伙子,唉…….”他长吁着,吭吭铖铖的喘着粗气,“唉…小伙子…这家那有俊俏的小姐?只有一个公子,现在也不知在哪啦,你怕是走错路了!临街王家的三个闺女,长得多水灵!你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比我这老头子还要糊涂?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不值一文的破败贵族之后,虽俊美无俦,神采不凡,可也敌不过生活的利刃。他的眼睛是清亮的,找出了不知隔了多少代的荣耀的记录,证明他的血脉是高贵的,与众不同的。他是个君子,可毕竟缺少琼琚美玉,是以,他娶了有些花痴的洛迦公主。公主虽然花痴,可与他站到一块,也算得上是对璧人。
“老头子,你能不能听我说说啊,小爷我找你家主人,别罗嗦了,快去通报,小爷我饿得快登极乐了!”
他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有点发福了,额上的头发也掉了些,像个椭圆的球,白白嫩嫩,看上去倒像三十来岁的人,油光浮了一脸,穿了一件绉绸镶金的袍子,,整天温和的笑着,不过,近来的笑容却是不分贵贱的,毕竟,他有十年没见儿子了!而他的儿子已经来信说,不日就会回到扶风城,这难道不值得他开心吗?
二更时分,他来到了一座独门大宅前,屋檐下挂着两盏宫灯,灯光盈盈,照着门楣上朱红金匾,暗红的门影影绰绰,好似随风荡漾。他奔到门前,扬起手,正要敲门,可一转念,沮丧的垂下手,在门前踱了起来,只是不敢敲门。如此,片刻,方断断续续的敲了几声。
独孤季气的跳脚,无奈,只得恨恨的离开,全没了一路上酝酿的感伤,嘴里兀自说着,“什么啊?你不让我进,难道我就不进了!小爷我就进给你看,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