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和俞姝都向老国公看了过去。
首辅幽幽叹了口气。
“我是一朝首辅,是托孤重臣,但我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辅佐的是个贪生怕死且心思扭曲之人……”
先帝薨逝的猝不及防,这宫中只有七岁的赵炳能登基为帝,而他出身寻常,甚是开蒙没多久。
老国公领了托孤众人,尽心辅佐。
他一直以为,外有定国公父子保家卫国,他在朝廷宫中辅佐皇帝,总能期待一个太平盛世。
而他也将辅佐出一代明君。
可他终究是期盼的太多,赵炳身上的问题渐渐显露,知道有一次。
那日御书房上课之前,他提前到了,有宫女去给他奉茶。
而奉茶的宫女来路上,与行至此处的赵炳险些撞上,茶水泼了出来,落到了赵炳的龙袍上。
虽是滚烫的热水,但并未伤及皇帝,也算是虚惊一场。
但赵炳不知怎么,似乎被狠狠地刺了一下一样,反应异常强烈。
他道这宫女是蓄意谋害皇帝,要行刺杀之事,说什么都要将此女杖毙。
连老国公亲自出言阻拦,都没有拦住。
那天皇上受了惊吓,哪怕杖毙了此女,也没能上得成课。
他想着皇帝彼时才九岁的年纪,兴许还太小,要多加教育,才能成宽仁明君。
可翌日又进宫上课,他在上课之前得了传信,说皇上要晚两刻钟再过来。
“皇上去了哪里?”
“回首辅大人,昨日那欲用滚水泼皇上的宫女,皇上已下令连坐她整个茶房,今日被连坐的宫女们要被处以鞭刑,皇上亲自观刑。”
老国公大吃一惊,不知皇帝为何对此没完没了。
他让太监领着他去了,但到了那里,几个宫女都已咽了气。
他看见小皇帝赵炳拍着自己的胸口,松了口气。
“这下,终于没人敢再害朕了吧!可真是吓坏朕了!”
……
老国公说了那些从前的事,在头顶高悬的日头强光下,摇了摇头。
他瞧了一眼俞姝,“王姬家中被五族被灭,其实亦是同理。不然纵使有错,抄家灭族已经够了,怎么能株连五族?”
俞姝攥紧了手。
五爷与老国公常年在外打仗,进宫看到的赵炳,总是天真烂漫的模样,哪里能想到这些?
他亦震惊,又为俞家心痛不已。
当时替俞家报仇,杀了太监徐员,终究只是个假象。
罪魁祸首,哪里只是徐员一人?
老国公长长叹了口气。
“我是被先帝托孤的人,曾发誓辅佐新皇,可新皇是这般心性,我亦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在努力教导他,可他只是越来越会伪装自己毫无人性的一面。有时候,连我都分不清了……”
所以招安之时,皇帝会派老国公去招安俞厉,想要一并把这个知道自己底细的首辅,一起清除!
老国公没有说下去,他只是看向五爷。
“既然改朝换代,何不来个彻底?!惜命如赵炳,必然不会吊死殿前,他一定在这宫中某一处,五爷立刻封锁紫禁城,务必找到此人!”
*
紫禁城的角落。
有小太监偷偷从墙边掠过,然后躲进了一旁的竹林里。
竹林后面有个狗洞,连着冷宫,而冷宫距离出宫,并不远了。
此人身量不大,矮身就进了狗洞里。
衣裳被刮烂一缕,露出里面绣了明黄色金线的衣衫。
赵炳连忙把衣衫遮掩起来。
他已让替身替他而死,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悄悄逃出被叛军占领的皇宫。
“都来害朕!朕偏不要死!”
他从狗洞努力爬出去,那一刻,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他母妃死的时候,他都记不得了。
但想让他死的人太多了,这后宫充满了死亡的陷阱。
谁也别想害死他,只有他害死别人的份儿,若是谁对他不够忠诚,那么也必须要死在他手上……
赵炳奋力从狗洞爬过去,爬过去,就是生还的希望。
他是皇帝,总有人拥戴他,他还能东山再起!
可他从狗洞钻过去的那一刻,看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
他抬头向上看去,看到了许久不见的人。
是昔日的定国公詹司柏。
赵炳一惊,两边看了过去,心下发凉。
此处早就站满了人,他所谓的逃生之路,成了死路一条。
“皇上,别来无恙。”
五爷低头看着狗洞里爬出来的皇帝,想到那么多人,为这样的人鞍前马后而死,又有那么多人,就死在了这样的人手上。
好比他的兄弟穆行州……
他看着那惜命的皇帝。
赵炳在他的眼神里,不禁一颤,下一息,竟跪在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