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吞没为前提的移动总是会伴随着一股湿黏沉重的窒息感,像是被巨大潮流推动着的浮游,无法决定自己的方向,无法以自己的频率呼吸。但是其中总有空隙。作为巨大的集合体,看起来无懈可击,庞大充满力量又无所不能,但是追根究柢,这是由一个个个体一起遵守着某个规律,因为共同的行动所延伸而成的社会生物。所以,规则总是会有疏漏,个体间也不可能永远的协调,纯粹的逢机或是系统性造成的混沌事件,空洞就会出现。只要能够观察到规则,便能在这些偶尔出现的空洞间迅速穿行。即使我尝试在群集中保持自我,以最快的速度穿越潮流以免被困住,脉动着的巨大生物始终是注意到了我,认出了那匹徒劳得拒绝他的狼。地下商店街面包刚出炉的香气,发放免费报纸工人手上的墨水,离乡背井在外地工作的北极熊皮肤长期因为保养不良而产生发炎和溃伤,台阶上防滑条被磨出新的切面开始氧化的刺鼻气味,用蜂蜜乳木果油保养的犄角,空调系统因为经费不足没办法时常清洁所产生的霉味,针对通勤客源廉价速食店重复使用因为高温变质的油品。所有各种味道,和车站里头动辄一万头动物们全部的气味混在一起,这是巨大社会生物对我表示欢迎的方式,是只有我能够认出的气味,是专属於我的乡愁。看啊,是谁来了,异乡狼终究是回家了。
终於进到了较为疏松的区域,我拿出手机,按下我熟悉的号码拨送,等待对方的回应。「对,我已经到了,现在正要去搭捷运。」电话另一头回覆我的问候,并询问需不需要来接我这个大路痴。「不用,我记得怎麽去找你。好,那我直接过去。我可以靠气味找到你啊,你的存在感太庞大了,想忽略都不可能。哈哈,那就先这样。」我挂断电话,进到车厢中。这个时段绿线的搭乘算是高峰,虽然离开车站方向车次的乘客算比较少的了,但仍然十分拥挤。
「……目前人潮众多,请民众尽量往车厢内部移动,并礼让下车的旅客……」我挪了挪尝试挤出个位置,不过靠近门边的动物倒是动都没有打算动一下。「嗯……」捷运发车时,我透过车窗看着月台边没挤上来的乘客满脸怨念得望向车厢内部时产生了一点罪恶感。如果我没有要求门边那些动物站近来点让出空间那麽我的行为是否和他们没有区别呢?我一边揉着鼻子一边思索着。刚刚一只棕熊华丽转身时他的後背包甩到了我,实在有点痛,犬科动物口吻端是特别脆弱敏感的。「不用不用,我下一站就到了,别看我这头老水牛可是还很健壮的!」附近一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水牛拒绝了年轻石虎的让座,後者有点尴尬的坐了回去。前几年生命动物和自然动物间的让座议题在中央市引起了广大的论战,真是庆幸当时我不在这座城市里,不用目睹这种神奇的都市传说。伴随着我的思绪移动,捷运已经带我抵达我该下车的地方。「应该是……私社站二号出口?」我尝试用自言自语来添加多一点信心,自告奋勇得说能够找到方向或许是个过於高估自己能力的行为。我深深吸一口气,试着捕捉那个特定的气味。成千上万的轨迹,无数生命的历程在我脑中展开,而我只要专注在我特别熟悉的那一匹……不,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暗自嘲笑自己的天真,随着文明的发展,本能上给与的各种先天特质都将会慢慢失去用途。总有一天,就像是电话的发明让狼不再靠着嗥叫和远方沟通一样,过於庞大杂乱的现代都市迟早也会让我们敏锐的嗅觉变成某种炒热气氛用的余兴节目吧。我甩甩头,成功从中央市的气味迷雾中脱出後,便爬上楼梯往二号出口移动,一边寻找附近道路详细地图的指示牌。
我按下电铃,等待里头的住户回应。说认真的,加尔托兰大学的皇储学舍?啧,是能不能再更浮夸一点。「哟,应该超过一年没有见面了吧,你还真的连一点点都没有变呢。」星风开门後看了我一眼这麽评价道。「进来吧,看你这样僵硬的站在门口可真奇怪。」我点点头便跟着星风进入房间。不是僵硬啊,你真的看不出来光是在这个距离,你一举一动传过来的气味就足以使我浑身颤抖不已了吗。如果说我是常常被别的动物称赞长相帅气的狼,那麽星风就是总是被所有动物忌妒又羡慕那样帅气的鹿。完美对称的大鹿角,像是爆烈的火焰焚烧过後,森林新生的枝芽从灰烬和枯枝末端绽放一样,毁灭与新生的舞蹈。「东西就先放这边吧,房间我有打扫过了。」星风又看了我一眼,就像要掉入那深邃的眼眸一样,我的心脏又揪紧了一下。可恶在干嘛啊,不过就是时隔一年的再会,不要这麽戏剧化好吗。星风眼睛下方的黑色条纹衬托着他的大眼睛,每次被他凝视时,总是令我觉得自己十分的渺小。房间和我想像中的一样大,而且设备齐全,甚至可以说有一点豪华,根本就是单身公寓了。我放下背包,深深吸了一口气尝试让自己冷静一点,但是房间里面淡淡的红鹿气息对於平复我的心情并没有什麽帮助。只有淡淡的红鹿气味?星风因为我要来所以打扫过房间,而且还用了很多去味剂,很多。我带着点疑惑的眼神望向星风,本来就有点洁癖的他也不至於会用去味剂将自己的味道给洗掉,所以是说有什麽特别的理由吗?「你那是什麽眼神,你在打探我的隐私吗?」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