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日里侍从们或许还敢说几句俏皮话打趣,今日眼见大殿之上闹了那么一场,如何还敢做声,一路小跑紧随其后,唯恐被明显压抑着雷霆之怒的皇帝迁怒,直接给拉下去砍了。
因为宫宴那天的事情,皇后忧虑交加,当场晕了过去,事后皇帝不仅没有来探望过一次,反倒专宠于小傅氏,连初一那晚都宿在漪澜殿,极大的中伤了皇后颜面。
皇后伤心羞怒,急火攻心,身子愈发不快,又不想见到小傅氏和六宫讥笑的嘴脸,索性停了六宫问安,让妹妹小江氏留在凤仪宫照顾自己,一心养病。
小江氏还劝她:“一日夫妻百日恩,姐姐且忍耐些,到底您跟陛下才是结发夫妻,情深义重。小傅氏那儿陛下只是暂时新鲜,您没必要跟他拧着来,等陛下这股劲儿过来,小傅氏那贱婢还不是随您搓圆搓扁?”
“我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皇后唯有苦笑:“只是感情这种事情,又哪里是能够随心所欲,自由控制的呢!”
姐妹俩正说着话,忽然有宫婢急匆匆前来报信,喜盈于色:“娘娘,陛下来了!”
“啊!”皇后先是一喜,下意识去抚摸鬓发,整顿形容,再回过神来,却又恼怒道:“他来做什么?就说本宫病着,不便见驾。”
“姐姐,”小江氏柔声道:“这可不是赌气的时候,好歹还得顾惜着孩子们呢。”
皇后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但眼角眉梢仍旧透着嗔怒之意,显然是有意让皇帝知道自己尤且心有怨气,须得他说几句软化周全颜面。
皇帝进了门,便见小江氏与一众内侍、宫婢屈膝行礼,皇后额头勒着抹额,尤且坐在塌上,面孔朝向床内一侧,语气很酸:“陛下不在漪澜殿陪伴傅美人,怎么到凤仪宫来了?”
从前皇后病时,皇帝都是拦着她不许向自己行礼的,夫妻二人闹脾气时,他也能拉的下脸去致歉,哄妻子几句。
但那毕竟是从前了。
还有一句话,叫今时不同往日。
有了先前皇后两幅面孔的认知,再加之今日国舅对圣母的大不敬言行,皇帝再见皇后如此拿乔作色,心头本就旺盛的怒火,霎时间更上一层楼。
心中怒极,他反倒不形于色,往床榻边上坐了,徐徐道:“文婷今年也十二岁,是时候议亲了,朕打算将她嫁到鲁家去。”
皇后原本是不想理会皇帝的,起码没打算这么快理会他,然而听见皇帝提起女儿的婚事,却再也按捺不住,转过脸去,凝神思量:“鲁家?是哪个鲁家?”
皇帝定定的看着她,道:“就是圣母的娘家。”
哦,圣母的娘家。
圣母的娘家!
那个破落户!!
穷到卖女儿的人家!!!
皇后如遭雷击,心头剧颤,厌恶之情溢于言表:“这如何使得?陛下,文婷可是嫡长女,金枝玉叶啊!”
小江氏惊愕之情丝毫不比姐姐少,大惊之下,心里话脱口而出:“公主尊贵无匹,嫁到那等蓬门小户中去,岂非明珠蒙尘?鲁家子低贱,怎么配迎娶公主!”
皇帝额头青筋猛地抽搐一下,皇后尤且未觉,再顾不得同皇帝闹别扭,死死拉住他衣袖,焦急道:“陛下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想法?文婷打小便是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嫁去那种人家,她怎么受得了……”
皇帝冷冷注视着她,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皇后终于察觉到了几分不对,目光不安的对上丈夫视线,却被对方眼底跳跃的冷色与怒火惊住。
方才在大殿之上积攒起的怒火,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皇帝慢慢将皇后拉住自己衣袖的手指掰开,一字字道:“皇后,你忘了,那是圣母的娘家,朕就是从蓬门小户家女儿肚子里出来的。”
皇后从没有见过他这副神情,一时惊慌交加,惧怕不已:“臣妾,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皇帝目光Yin鸷的盯着她,不解的笑:“奇怪,你央求朕向任家、邓家施加压力,成全你弟妹姻缘的时候挺高兴的啊,现在换成文婷出嫁,怎么又不高兴了?”
那怎么能一样?!
一个是往高处走,芝麻开花节节高,一个是往低处流,一杆子打到十八层地狱里去了,岂可同日而语!
事情涉及到亲生骨rou,一个不好,毁掉的便是自己女儿终生。
皇后眼泪都要下来了,再记不起拿乔作色,掀开被子下榻,跪在皇帝面前苦苦哀求:“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陛下如何惩处,臣妾都心甘情愿的领受,只求陛下不要将文婷许到鲁家去……”
刀割在自己身上,她终于能体会到魏公被逼着将妹妹嫁给自己弟弟做填房时候的感觉了,真要是把女儿嫁过去,她这一辈子就算是完了!
小江氏同姐姐感情深厚,亦是怜爱外甥,闻言同样跪地,苦求不止:“朝中贵女甚多,陛下若有意光耀圣母门楣,何妨拣选高门之女赐婚?宗室女也是使得的,只是长公主年幼,天真娇憨,不谙世事,实在不宜出嫁鲁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