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极熟,把她突然叫醒了,一霎间,脑子痛得像要开裂。她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站在屋子中央,站在如水的月光里,站在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那女人正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满嘴脏字乱骂着。而那男人在她身后断断续续地回嘴:
五分钟不到,电话又响起来,她将剩下的一瓣西瓜扔回菜篮子里,准备去做午饭,但电话铃声持续着,刺耳地叫着,她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揉了揉指关节,仿佛这样,她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些,她拿起了话筒,她听到电话里一声叹气,轻轻地,清晰地,似乎就是在为她叹息,她的大腿根一阵发热,一团火往外蹿起。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将电话“吧嗒”一下扔出老远,她飞快地操起剪刀,把电话线切断。她看见自己拖着一条细长的影子,月光皎洁,圆圆地挂在窗边,抛给她温柔如水的光泽,她移动,她的影子也跟着移动。
一把红底白花的伞出现在黑色、棕色、灰色的雨伞之中,打伞的是个女人,她擎着伞,步子很稳。雨点打在她的伞上,滚成几条线掉下伞沿,溅在地上。
“她有精神病,我得救护她……来,帮个忙,把她放在床上……”
我走回床边,整理被子,看到地上掉了一本书,不知怎么在这里的一本线装书。里面全是版画插图。我拾了起来,打开的那一页上的插图有点似曾相识,我瞧了瞧,把书扔到床上。
她马上搁了电话。
“小径弯曲,边上叠着石头,这年这月这一天去找他找他。”我还记得羊穗那封信里的句子,“肠子生饥房子生空,岗岗有树,水水清澈透底。第五枝戊辰坠落生雾……”整封信就这样没头没尾,而信末注明写于一年之前。
电话铃又响了。电话插头拔掉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昨天才接上。车间主任说她三天两头病假,只能给她发病劳保工资。论理没用,车间主任不会在乎她怎么想怎么活,只会反复告诉她,累计半年病假,就算长期病号处理,没法改变。她来到床头,接电话,可电话里没有声音。
她停住了,正好站在案板旁边,她用手去扶案桌,却摸到了桌上的菜刀,她不可阻止自己把刀拿起来,朝扑上来的女人头颈横砍过去,准确,而且有力。
“什么精神病!骚病!勾引男人的臭婊子。”
那两个人的手同时放到她的裸身上,手全是湿漉漉汗津津的,她尖声大叫起来:
那女人向她扑了过来。
黑,汁液顺着刀口流下,十分诱人,她看着看着,不知道从瓜的哪一头下嘴,最后,她选了中间部位,咬了一口,味不甜,但也不酸,正好。她把籽吐到手里。
“呀——”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落到这种境地,但她知道她一生最痛苦的时刻已经来到,这场羞辱命中注定,同样,也命中注定了她预想过许多次的结果,她朝后退,双手抱胸,脸痛楚地抽搐。
我开始穿衣。冬天已在身边,不能再穿这件藏青色绒线衫,翻开箱子,我找了一件厚毛衣套上。换衣时,我的手触到一件冰凉的东西:项链,三朵精致的花朵闪于眼底,这是羊穗昨夜送我的生日礼物,她偏着头把项链戴在我的脖子上。羊穗昨夜真的来过?想到这点,我很懊丧。昨夜,我头脑昏沉沉,没多喝,记忆却出了差错。墙上那面旧镜子里映出一个黑衣黑裤的女人,像个幽灵。丈夫死后,没有一天我的心不落在这深暗的颜色上。我是个人人同情的寡妇,返回故里,想找点什么东西填补自己的薄命。那天我打开锈迹斑斑的锁,进门便发现了羊穗的这封怪信,此后我就一直惶惶然
那女人似乎停了下来,朝我站着的方向看了很长时间,我心里生出一种愿望,不想这个女人从我眼前消失。是不是因为她太像羊穗?她朝我的房子走来,我只觉得心一紧。紧接着,我的门上响了一声、两声重重的敲门声。
她走出门去,门开着,一切都自然而然,顺理成章。月光下的巷子堆满杂物。没有月光,她也碰不倒任何东西,她灵敏得像一只猫,绕着障碍物走出去。走到井台边,转过井台,朝最东边的墙角走去,在那两棵石榴树下,会有一双美妙的手等着她,并把她带回,然后把一切推向一个习惯的不可逆转的程序。
回到房间里,那双手温柔地伸入她的头发,抚摸着她,一边叹气,一边解开她的衣扣,褪下她的衣服。然后就应该把她放倒在床上。
“老天!”她听见一个暴戾的声音尖叫起来,“你这死鬼!原来你天天值夜班就做这种丑事!”
第10章 带鞍之鹿
对着镜子,她扔掉内衣裤,试穿一件竖条白黑相间的旗袍。旗袍样式很旧,宽宽大大地罩在她身上,袖子长及她手背。她瞧了瞧镜子,灰蒙蒙的,看不清楚。褪下这件母亲的衣服,她把它扔在地上。然后又掂了一件春秋衫,黑色灯心绒布料。这件衣服穿在身上,她感觉舒服,合身,柔软,手摸在上面,顺顺的。
我惊醒,从床上爬了起来。拉开窗帘,果不其然,在下雨。细雨霏霏之中,街上行人纷纷举着伞,却是清一色的黑伞,我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