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殿内幽暗处,缓缓走出一人。
此人面上青白无须,身形佝偻,在满殿辉煌的烛火映衬下,宛如鬼魅。正是成帝跟前伺候的大宦官,伏环。
而那双枯瘦如松树皮的手中捧着的,却正是那一张,象征着帝位归属的遗诏。
他没有看向病榻上已没了气息的成帝,只是一步步走到李容徽身前,缓缓跪俯下身去,双手将圣旨高举过头顶,奉到李容徽的眼前。
李容徽抬手接过,以匕首割开了封口的火漆,就着殿内辉煌的烛火,一字一字,郑重看去。
须臾,他低低谑笑了一声,抬手将圣旨放在燃烧的烛火之上。
随着他的动作,火焰猛地往上窜起,舔上明黄色的绢布,近乎只是一瞬木的光景,那一张被封存了多日,也被皇子们觊觎了多日的遗诏,便已经化作了灰烬,无声散落在空心烛深红色的蜡泪之中。
李容徽信手掸去了落在衣袖间的灰尘,淡声对伏环道:“重新拟诏吧。”
随着他这句话,空心烛中的火焰猛然一跳,带得凌虚道长面上也是一阵发颤,出了一额的细汗。
伏环那张青白老迈的面孔上却无半分波澜,只如往常一般,恭敬地应了一声,重新自书案中的密阁里取了空白的圣旨,研墨落笔,竟是与成帝一样的字迹。
待写罢,墨迹稍干,便又与雕刻着九龙腾飞的传国玉玺一同奉到李容徽面前。
李容徽重新过目了一次,便伸手,握住了那块明黄色的玺印。
伏环没有松手,只抬起一双老眼看向他,压低了嗓音道:“七殿下,老奴冒天下大不韪如此行事,死后也无颜面去地下服侍先帝。不知您应下之事,何时可以兑现?”
李容徽淡声开口:“七日之后,登基大典时,你便可假死出宫。带着你的对食一起,以新的身份,永远离开盛京。”
话音落下,伏环牢牢握着玺印的那双手,松开了。
大盛朝中,唯有宫女可以年满出宫。但宦官们,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宫墙之中。若是得了主子青眼的,死后还要随葬在主子的灵寝旁侧,去地下继续效忠,是为一生的荣耀。
众人皆以为服侍了成帝一生的大宦官伏环忠心耿耿,无法收买。可即便是宦官,也是人,是人,便会有欲/望。
只是皇子们捧出的,皆是成堆金银抑或是让他安享晚年的承诺。
却无人想到,这伺候了成帝一生的大宦官,最想要的,还是活着走出困了他半生宫墙,在残年里不再卑躬屈膝,居于人下,死后也不必以奴仆的身份,随葬于成帝身边。
仅此而已。
烛火辉煌中,李容徽独自拿起玺印,重重落于圣旨之上。
一切,尘埃落定。
而伏环自李容徽手中接过了玉玺,将其放回原处,又以火漆在圣旨上封口,这才疾步走到龙榻之前,伏在成帝已渐渐散去热度的身子上,拔高了嗓音,尖声哭道:“来人呐,快来人呐——”
他的话音方落,外头一阵脚步声便杂乱而起,等候已久的众人皆往殿中快步而来,以至于将十二面锦绣山河屏风都撞歪了两面,让外头的寒风与各怀心思的目光毫无阻碍地涌进殿来。
棠音与昭华身为女子,步子比男子要略慢一些,便被远远地撇在了后头,刚踏上内殿的波斯毯子边缘,便听见伏环尖细的嗓音如一道白电一般,迅速破开了深浓的夜色:“陛下,陛下驾崩了——”
一时间,嘈杂的殿宇为止一静。
昭华的身子轻轻一晃,险些栽倒。棠音忙伸手扶住了她,视线却越过众人而去,落在立在成帝龙榻之前,李容徽的面上。
李容徽也正抬目望向他,隔着混乱的人群,他轻轻启唇,对她做了两个口型。
‘放心’。
随着这无声的两字落下,太医也把完了拢脉,掩面摇头。
顷刻间,哀哭声豁然而起,从内殿烽火般传出,如烟雾般笼罩了整个宫廷。
这般悲怆的哭声中,不知是谁一壁哭着,一壁视线缓缓移到了伏环身上:“圣旨——伏公公那还有陛下留下的遗旨——”
众人的视线便也随着这一句话,齐齐落在伏环怀里那张明黄色的圣旨上,重重泪光掩饰之下,眸底神色各异。
继而,也不知是谁率先开口,哽咽道:“陛下已去,伏公公,宣旨吧。”
愈来愈多的声音附和而上:“伏公公,且宣旨吧——”
伏环便也哽咽着勉强自成帝身上直起身来,颤抖着手,用一把御赐的金刀去割那火漆。
许是悲不自胜,手上颤抖得厉害,这一刀,竟歪了许多,生生割破了他手上粗糙的肌肤。殷红的血ye自他的虎口落下,一滴滴坠在内殿厚重的波斯毯子上,转瞬便弥散不见。
伏环却仿佛觉不出痛意一般,仍旧是颤抖着手,一寸寸地割开了上头封口的火漆,双手展开了圣旨。
“朕少时登机,至今已过数十春秋,可感上苍。惜年事渐高,于国事,有心无力,恐不多时。为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