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答案,燕无恤这一遭,笑出了声。
他翻过手掌,望着自己的手,怔忪片刻,旋即,干脆利落的反手击出。
“表里不一的翻覆小人,凭你也配妄称有德之主?”
凌厉掌风,劈头盖脸而来。
就在他出手的瞬间,面前人却做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动作!
这方才白衣款款,高谈阔论,Cao控人心,翻云覆雨的白衣公子,竟推开桌案,单膝跪了下来!
伴随着他跪地,“砰”的一声,原先逼近的掌风略偏了偏,击中了桌面的黄铜冰鉴,霎时,黄铜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势瘪了下去,猛地滚落在地,酒ye倾洒一地,浓烈的酒香盈满斗室之中。
满地都是酒ye,陈云昭的衣袍被酒水所shi。
他不由自主的关注那个被巨力压瘪的冰鉴——燕无恤一念之差,这,当就是自己的头颅。
他料到燕无恤会勃然大怒,却未料到他真的会劈出这一掌。
陈云昭感到胸口有些窒闷,繁复的锦袍将他背后熨出了汗,浑身上下,无一处舒坦,甚或于感到肺腑被煎熬的毛躁。
这些情绪自然不是因为尊严落地的跪地求饶所引,大丈夫能屈能伸,古有韩信能受胯下之辱,何况他区区一跪?
那这股不舒服的情绪自何而来?为何会让人方寸大乱?
陈云昭抬起头,感到眼前渐黑,乃是自己被他的身影所罩,即便自己也习得拳脚弓马的功夫,即便可以调动兵马,他仍在这一刻,感受到了面对未知的畏惧感。
原先他用来激怒他父皇的“天上地下,来去自如”“光盖日月”这样的话真的降临自己头上,方知,滋味是真的不好受。
他竟忽然有些理解,为何自己的父皇在青阳子刺杀一案后,性情大改,日渐多疑暴戾了。
陈云昭跪在满地酒ye里,神情诚挚,双目定定的,看着燕无恤:“诸多算计,实非我所愿,倘我生于盛世,只愿与君把酒想欢,大梦一场。奈何我生于晦暗难明之世,身处偏僻狭隘的幽径,手无实权,毫无出路,不得不仰君之力。”
他深吸了一口气:“即便你今日要一掌劈死我,我也无话可说,唯有一句,我对你不住。”
道完了这一句,他似忽然放下了一块大石一般,吐出胸口一股浊气:“除了对不住你,我仰无愧于天,俯无祚于地,如今总算说出来,我心里也好受了。”
听见他这一句俯仰无愧,燕无恤微微冷笑:“云公子竟是为他人谋,并非为自己说谋?”
“说完全不为自己,那是我在骗你。然而要说全为了自己,也委屈了我自己。”
屋中狼藉一片,未来得及掌灯,那窗外的黑云便愈发沉了,一时间天光晦暗,难辨人面。
燕无恤背着窗户,他面上的情绪陈云昭一丁点也看不明白。
然而他却是面朝窗,故而眼、眉、口、鼻,每一点细小的变化,皆倒映在燕无恤的目中。
陈云昭说话之间,徐徐站了起来——燕无恤这样的人,若在他面前一味折辱自己,或许可得他片刻怜悯,却更容易教他看不起你。
因此他只是满怀诚挚的一跪,完全放下尊严,表示自己的歉疚之意。待歉疚愧悔的话说完,便缓缓站了起来,慢整衣袍。
他整好了襟袍,方再度开口:“倘或父皇神智不清,倘或不是孙卓阳得他的信任,把持朝纲,怂恿父皇驱散诸子,我怎肯出此下策?”
他慢慢靠近燕无恤,走到窗前。
后者一动也不动,恍如定在黑暗中的一道雕塑,不知所思所感。
此时,陈云昭也并不想窥探太深,凉风吹来,稍稍淡化了他面上喉间滚火似的焦灼,他阖眼临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父皇……哎,早已昏聩了。这几年更是痴迷于金丹……信任内监,宠幸jian佞,架空丞相……以至于满朝济济,尽是太傅门生,上行下效,吏治崩坏。父皇又好黄、老之术,寻不老之方,为此劳民伤财,大兴土木,光是白玉京,每年就要耗费几百万两银子,都是搜刮百姓而来……连与我有几分关系的苏府亦不能幸免,你也是知道的。”
“人不可能长久于天地之间。他日……我父皇百年一去,我各兄弟都被远驱,只有我得他宠爱,离得近一些……倘若我都不作为,这天下会乱成哪般模样?”
燕无恤听到这里,哂道:“这就是你对付孙卓阳的理由?”
陈云昭静默片刻,坦然道:“自然,我也为我自己,我想争夺皇位。当朝无太子,我的兄弟们,早早出局了,只有我有资格。”
他几乎将自己所有的真心都摊了出来,赤裸裸的剖开,私心、公心、野心、欲望,一样样的摆出来,坦荡荡的横陈在令微尘都纤毫毕现的天光之下……
“唯有父皇的皇位平稳的过度,才是最好的结果。否则……”
陈云昭看着被黑云笼罩的延庆坊,没有说那句最严重的话。
他知道,就算不说,燕无恤也心知肚明。
否则他也不会出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