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场,孟千姿坐着不动,神棍便也不动。
到后来,戏台上灯光散尽,安安静静,只余沉默的布景,偌大戏场,也只剩了他们两人。
神棍扭头去看,有工作人员大概是想进来清场,被人拦住说了两句,也就暂时放弃了。
孟千姿就在这个时候开口“神棍,我决定入大荒。”
神棍没说话,也没觉得震惊,只是有绵长叹息滚过心头,似乎这一刻,早在预料之中。
孟千姿的目光栖在空落的舞台上“你知道吗,那一次,就是你的那几个朋友去营地的那次,江炼很羡慕,坐在远处眼巴巴地看着,像吃不着糖的小孩。”
“我过去问他,他才吞吞吐吐地说,羡慕你有这么多朋友。”
“江炼朋友不多,从某种角度来说,他甚至是个挺孤独的人,他还说,以后要交很多很多朋友,这样,日子就会很热闹。”
“他小时候,从那个大山里拼了命地跑出来,从没对不起任何人,有情有义有担当,我舍不得让他跑着跑着,跑进那么一个”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个地方。
大荒大荒,总觉得大而茫茫,大而荒凉。
她其实来湘西好些日子了,来凤凰古城之前,还去了趟悬胆峰林。
她想再看看那只小白猴。
一切都很顺利,她甚至没下到谷底,在段太婆留书的那个山间石台上,就遇到了它。
小白猴已经不认识她了,它长大了,骨架撑开,是大猴的架势了,再不复曾经的软萌娇憨。
它警惕地看着她,畏缩又紧张。
孟千姿盯着它看了很久。
江炼走了之后,她很少哭,更加不会歇斯底里,极偶尔的,长时间发怔之后,一抹脸,发现抹了满手的泪,会拿纸巾慢慢擦去。
但这一次,忽然就没收住,这么久以来,头一次痛哭失声。
她不想这小白猴长大,希望它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她希望江炼不变,连带着希望这个世界也不要变,但偏偏,一切都在变,如流云兜不住,如疾风抓不牢。
时光不会倒转,过去的也不会再来,江炼会越走越远,她再不去追,也许就追不上了。
孟千姿指向空荡的舞台“我比你早两天到凤凰,也早看到这出戏。那个年代,翠翠应该算是很勇敢了,宁愿孤守,也要一直等下去。可是我又想,她为什么不出去找呢”
神棍说“大概是受时代和客观条件的局限吧,那个时候,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女孩子,连县城都很少去,让她去外头找,谈何容易啊。”
孟千姿嗯了一声“我想也是。好在,我不是她,我敢去找,也能去找。我不想等,我宁愿死在找的路上,也不要等死在屋檐下。”
“你们都不知道大荒外头是什么,但没关系,不管那儿有什么,只要江炼在那儿,我就去找他,生也一起,死也一道,我要让江炼知道,他生不孤,死也不独,哪怕他的世界都空了,我也还会在的。”
神棍静静听着,他很清楚,孟千姿不是在征询他的意见,只是知会他一个不再变更的决定。
良久,他才说了句“孟小姐,你有这想法,很久了吧”
很久了,从江炼生入天梯的那一刻,就有了。
只是后来,一场大病来势汹汹,醒来时,人已在山桂斋,离着昆仑山长水远,几个姑婆轮番陪着她,怕她想不开。
她却平静得很,想着,这样也好,江炼的离别太仓促,而自己的,可以从容些。
这两年,她去看了山鬼的每一处产业,也开始去啃财报,这种事,以前都是孟劲松安排,她瞥都懒得瞥一眼。
看完之后,颇感欣慰,山鬼产业,早已是一个运转良好的大系统,她交接出去的,不会是一个烂摊子,而即便没了她,于全局,也无大损。
就好比,山鬼王座曾经空悬三十二年,那又怎么样呢,王座是锦上添花,织锦无花,还是锦缎。
高荆鸿于两个月前作古,这样也好,大嬢嬢为她悬了半世的心,生怕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不会有这忧心了。
她去了泰山,辞别二妈唐玉茹,唐玉茹在清冽的山泉水里洗了个红艳艳的西红柿塞给她,看着她吃完,才说了句“女大不由娘了。”
她去了青城山,拜别三妈倪秋惠,倪秋惠沉默半晌,才说“想去就去吧,江炼这孩子,也苦得很,你们在一处,互相能有个照应。”
她去了武汉,陪仇碧影吃了顿小龙虾,仇碧影一直闷头剥虾,半天憋出一句“小千儿,要么你再等等也许过两年,江炼就回来了呢”
她还和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起吃了顿饭,那个女人下厨,给她做了一桌子菜,客气而又局促地招待她,还问她“孟小姐,跟着姑婆生活,挺好的吧”
她点头称是。
那个女人便很高兴,说“姑婆们都是有见识的,跟在她们身边,比跟着我强。你是个有福气的,好命,才能有这机会。”
人世牵绊,万缕千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