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掉了炽亮的大灯,唯余吊顶凹槽里柔和的小射灯扔下一束束Jing巧的橙色小伞,世界陷入了沉睡。
梁断鸢和安易持一起,晃晃悠悠往电梯井走去,他们踩过长毛地毯,发出零星摩擦的沙沙声响。
安易持慢了两步,落在梁断鸢身后不远,他一直低着头,像是酒店千篇一律的棉布拖鞋上绣了什么花似的。
氤氲的暧昧温度散尽,他终于冷静了头脑,有些尴尬。
大概吓着了。
梁断鸢想,不然也不能险些穿着泳装就去套外裤,抑或是冒冒失失地险些带着锁柜门的电话线手牌就走出更衣间。
可也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有些无措地抬手,他托了把安易持捏衣角而悬起的手臂,“摁一下上行键。”
“……哦,哦!”安易持轻微地一抖,突然回过神来,发现电梯就停在一楼,却没有打开。
他两步跨过去对着墙壁上的两个圆角矩形按下,旋即收手礼貌地等。
半晌,电梯停在一楼,却仍是没有开门。
“怎么回事?”安易持茫然,又伸手按了按,想这按键的手感有些僵硬,是不是……“坏了?”
他转头去看梁断鸢,正正撞进强忍笑意的一双笑眼,“没。”
梁断鸢走近了,胳膊擦过他空悬的指尖,往两个圆角矩形之间,上方不过一厘米的另一个按键按去,一个上行箭头随着动作倏忽点亮,“你摁钥匙孔做什么?”
清脆的一声铃响,梯门自中线左右分开,安易持眯了眯眼睛,这才弯腰凑近,往自己先前按动的两个圆角矩形细细看去,正中铜黄的两个钥匙孔亮堂堂摆在那儿,像是无言的一句嘲讽。
“真是……”他觉得好笑,一时被自己蠢的忘掉了尴尬,眼角弯弯乐出了颊边显眼的酒窝,他跟着梁断鸢走进电梯,挠挠后脑的头发,显得有些稚气,“怎么做的这样像,故意的么?”
梁断鸢唇边勾起,倚墙插兜看他,突然问,“近视么?从没见你戴过眼镜。”
“有点儿,两边都是300多度。”安易持捏了捏山根的骨骼,“除了上课,我不太习惯总是戴着眼镜。”
“看得清么?”
梁断鸢想起陈琛来,跟安易持差不多的度数,但从来都是戴着眼镜的,不然就看不清公交车号牌,也辨不明来往自行车前进的方向。
有次打球摔了半边镜片,出去玩的那天就像长在了唐宵征身边,指着橱窗里的甜品问东问西,“看看这个多少钱?这个呢?还有那边儿那个,上边放的是什么馅儿啊……”
“不是太清楚。”安易持笑着,微微仰头看他一眼,“比如现在这样的距离,你的脸就好像……开了柔光。”
梁断鸢看着那张笑脸,好像自己的心情也骤然明媚了起来,“哦,那听起来倒像是好事。”
“是好事啊。”安易持很配合,先把自己逗笑了,“每天走在路上的大家,都模糊的很好看。”
“还是会不方便吧。”梁断鸢掏出房卡,刷开门撑着,“为什么不愿意戴眼镜?”
安易持起先没说话,在考虑能不能用不戴眼镜更好看这样的借口应付过去,可进门坐在床尾,他看到梁断鸢细心拉好了门栓,又在他没注意的时候早将两人行李全都摆的整齐,无声的照顾和体贴显得万分熨帖,是很用心的。
他突然就想起梁断鸢的话来。
“我知道你的委屈,别人不知道,我知道。”
“往后别再跟我客气。”
“把不值得记住的全都忘掉,有想要说的话就来告诉我,咱们总要往前走……”
梁断鸢从不曾嘲讽他矫情,也没有责备他软弱,甚至总是耐心的,想方设法的,在回身冲他伸出手来。
不该瞒着他就像瞒着一切无关紧要的外人,梁断鸢是……不一样的。
不然,万一哪天,他寒了心,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安易持心里一紧,咬着下唇的牙齿松了劲,话音像是赶出来的,“挨打很疼。”
“戴着眼镜挨打。”安易持等梁断鸢看过来,才伸手按了按睛明xue,笑了笑说,“鼻托戳到眼睛,会很疼。所以还是不戴比较好吧,反正也没什么人会和我打招呼,看不看得清都无所谓。”
“这样啊。”梁断鸢看着他的神色,微微一愣,开了床头暖黄的阅读灯,他拉好窗帘坐回床边,伸长手拍拍安易持的脑袋,“那不戴了,过马路赶公车都要小心,需要的时候,我可以帮你。”
他很快收回手,往被窝里躺进去,安易持眼睫颤了颤,看到翻身的瞬间,宽大睡裤之下,那双青紫膝盖的定帧。
画面一段一段地倒退,安易持忽然就想起,早先梁断鸢是跪着的,在那池涌动的温水里,自始至终。
“嗯。”在房间暗下去的时候,安易持开了口,“梁断鸢,我以后,可以喊你的名字么?”
梁断鸢应了一声,嗓音低沉缓和,于是安易持接着在说,“在路上分不清谁是谁,但我认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