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绍卿又是一愣。
玉龄行了礼,转身离去。
名伶的身段,每一步走得都是曼妙生花的。
叶绍卿看着手里温热的镯子,并不是什么上乘的料,却不乏清润细腻。
物如其人。
天上日星……叶绍卿想起那人金冠龙袍,负手而立的模样。
玉龄之聪慧,与他所想更甚。那话里分明带着别的意思,却叫叶绍卿生不起气来。自己怕是没有这份胸怀的,因此才自困自扰了这么多年。
“我是个俗人啊。”叶绍卿喃喃道,自嘲地摇头笑了。
他将镯子收进怀里,跨上马,却忽然想起玉龄方才yin的那诗出自何处。
最后一句是,春风一等少年心,闲情恨不禁。
叶绍卿攥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
叶家二少享名京城,流莺粉蝶竞相逐之,图貌,图名,图利,叶绍卿都见过。奉上一份真心的,寥寥无几。
如今怕是仅有二人。
一人已行车远去,一人……
叶绍卿咬咬牙,纵马向城门而去。
第九章 嫌隙
“我家将军待喝了药便要睡了,不便见客。”安宁一路退一路拦叶绍卿。
叶绍卿方才拐进这街时,瞧见一人一边把医箱递给小厮一边掀帘入轿,正是王居安。
“那便是还未喝药还未睡不是?”叶绍卿大步流星地往内院走,这王居安才离开,宋景仪必定是未歇息的。
而这次,王居安可不是叶铭修召的。换季的小毛病,怎还叫王居安那么个懒人亲自上门复诊了?还是他大哥只兴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不论是哪一样,都叫叶绍卿心里不大舒爽。
三日前他与叶铭修挑牙料唇,叶铭修勃然大怒甩袖而去,叶绍卿也是闷气生了三日。虽对宋景仪身体是有挂念,但同时也有迁怒之意,再加上备办李斐案子的后续,安顿吴氏兄弟,叶绍卿只差了阿柒去送了补品,不曾登门看望。今日听玉龄一番话,叶绍卿心中似有所悟,却也说不清自己意欲为何,只想先见一见宋景仪。
到了院门,安宁憋红了脸,竟还张着手臂立住不动了。
叶绍卿心头火起,冷哼一声,“即便是皇宫里头,也没人敢这样拦我。”
他平常嬉笑随形惯了,冷不丁这么厉害脸色摆出来,唬得安宁脖子一缩,贴着墙低头让开道路。
宋景仪府内本就没多少下人,院内僻静空荡,叶绍卿才走了没几步,却忽地发现,宋景仪正独自一人站在卧房前的树荫下,不知在发什么呆。
“景仪?”
宋景仪听得他唤,好似才回过神来,慌忙转头。
天末彤云黯四垂。
宋景仪面微仰,半张脸孔落在浅淡光亮里,虚寂模糊。
叶绍卿走近几步,好像想把人瞧得真切些,“你站这做什么,身子好些了?”
宋景仪做的平常打扮,浅墨长衫,玉冠束发,并不是卧床静养的模样,只是面色苍白,显得不甚Jing神。
“房里憋闷。”宋景仪眼里的惊讶收敛下去,淡笑道,“这么晚了,怎还往我这处来?”
“想来便来了,哪顾管这些,”叶绍卿摆摆手,“我可是累了,请我去屋里坐坐?”
叶绍卿虽是这么说,自个便委实不客气地往房里去了,宋景仪跟在他后面,见叶绍卿穿的束袖劲装,靴上溅了泥点,眉头轻蹙,并不言语。
房里弥漫着淡淡药味,桌上白瓷碗中漆黑的药汁还是满当的。
“怎么不喝药?”叶绍卿手往自己鼻子前扇了扇,问道。
宋景仪瞟了那碗一眼,却是看着叶绍卿不说话。
叶绍卿也不等他答,挑眉就笑,“你在外头干站着,莫不是怕苦不想喝吧?”他伸手在碗上触了触,“凉了,倒了罢。”
宋景仪眼中神色莫名,走过来,轻声反问,“倒了?”
“不想喝就不喝,毛病小,不喝左右也是会好的,毛病大,每顿灵芝仙草地往下灌也照样半死不活。”叶绍卿将那碗推开,自己坐下来倒茶,不慌不忙道。
他这话,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掺了别的意思,如同细密的针刺在宋景仪心上。
宋景仪却勾了勾唇,那笑里几分慨叹,竟还存了丝真切欣喜,“你说不喝,我便不喝了。”
叶绍卿见他这笑,着实恍惚了一阵。
他于宋景仪,或调笑逢迎,或明嘲暗讽,甚至粗暴轻薄,只不曾温柔付与。因为叶绍卿深觉宋景仪亏欠于他。亏欠他一身武功,一家团圆,一世英名。
但若刨根问底,宋景仪不曾亏欠于他。宋景仪一无所知,本该清贵一生,做他那酸腐骄矜小公子,同样一晚过后,一支利箭贯穿皮rou,徒留一人伶仃空寞。
叶绍卿只是执拗地想找个人怨,不然每每擦剑却无法舞剑时,那股子颓然就要将他吞没了。
如今宋景仪这么站在自己跟前,无焦无扰,烛光晕得他的笑清暖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