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人离死不远了,可话还没问出口,这形势真是“好得很”。
刑房内的谭忠,口里还勒着布条,手脚被绑缚得十分结实。颜铮示意禁子去了布条好问话,禁子为难道:“阎校尉有所不知,这勒口的条子去不得,一去,这厮就要咬舌。”
咬断了舌头不一定会死,但绝对是自绝了说话的可能,可见犯人是抱着宁死不愿泄露秘密的决心。
大启的内监大多通文,何况此人能从宫里传递字条出来。
颜铮转而朝谭忠的手上看去,因行过“钉指”的酷刑,十指的甲面都已拔去,骨节被敲碎多处,笔墨招供的路已被前头的人断了。
两名禁子和在旁记录的书吏忍不住交换起目光,眼里流露出对这位新来校尉的同情,头一回办差就要搞砸,估摸着好长一段时间得夹紧尾巴做人。
颜铮走至谭忠跟前,只见他双目青紫肿胀,视物都有些困难,再加上全身伤势严重,呼吸间还带着疼痛引起的停顿。然而细观谭忠的神态,却不见痛苦、激愤甚至悲戚,更毫无呆滞、绝望之色。
倒有种颜铮熟悉的光彩隐在里头,那是曙光升起前,士兵彻夜鏖战终将胜利时的欣喜盼望。熬过了许多酷刑,守下了秘密,如今即将往生超脱,看似抓着人的是镇抚司,实则胜的还是他谭忠。
颜铮知道在谭忠身上暂时是问不出什么了,要想有所突破,还需时间了解犯人更多情况来寻找破绽。他还是孩提时便被教导,要想克敌制胜,首要知己知彼。
颜铮吩咐两个禁子:“给他请个大夫,洗漱汤药都麻烦你们二位多看顾着些。”伸手递了些碎银过去。
镇抚司有狱医,对付的就是这种情况,不必把人医好了,只吊着命到问出案子就成。汤药诊费皆不用颜铮掏钱,但行赏狱医,托两位禁子照顾的小钱,颜铮还是知道规矩的。
散了衙出来,颜铮又望了眼衙门口的岳飞像,内心深感嘲讽,这到底是想说镇抚司忠义如斯呢,还是想提醒世人,连岳飞这样的都栽了,尔等还是剩些力气。
当夜,顾青将颜铮招到书房,指着他早先挑出来的一摞书道:“近来都察院忙得很,也没闲时替你好好挑,这些只怕你要常用,待会儿搬去你房里去就成,日后你也可自由出入书房。”
颜铮应了,往角落看去,那里堆着《疑狱集》、《谳狱集》、《结案式》、《折狱gui鉴》等一众刑狱诉讼之书,又有一部《大启律》,未曾启封,显然是新购的。
顾青的书房颜铮并不陌生,大致有哪些藏书,他亦心中有数。这墙角的书大多是市面上少见的版本,要搜罗齐了,不仅要花许多金银,还需费不少神思,哪里真是顾青所言的“没有闲时好好挑”。
颜铮心似明镜,嘴上只道:“大人何必再购一套《大启律》,如今皇上不再赏赐,大人又不受贿,坐吃山空吗?”
顾青心道,人生最悲哀的事是死了钱还剩着,还不知留给谁。想想自己过得一日是一日,真有留的就散给姜岐救济穷苦,怎么也不能便宜了辽王。
歪想完了,顾青又正回来道:“《大启律》我如今在使,不如另购一套予你方便。这些要紧的地方,该用就用,日后倘若我穷成了大清官,说不得你却官越做越大,到时记得接济我就成。”
颜铮额角微跳。
顾青与人熟了,不经意就露出不恭的里子,一个四品的官身这般,实是言语跳脱,行止出格,幸好人人当他佞宠起家,不以为意。
“颜铮,你可有字?”
听得顾青问,颜铮理了理下摆,“请大人赐字。”不由分说跪地全礼,郑重求请。
顾青不过是想颜铮成了校尉,如今身份已变,想要改了称呼,又见他年岁已近弱冠,随口问来,却没想把自个儿架台上去。
可颜铮失了父母师长,他想了想,不得不赶鸭子上架。
思索间,顾青的目光不觉落在颜铮身上,想到他背负的沉重血仇;想到他无论少时于战场,还是后来于京城历尽黑暗;想到他不得不入地府似的镇抚司;想到前路上还有无穷暗夜等待……
“字‘明远’可好?”
顾青言罢,蹲身去扶,颜铮猛地抬头,两人近首相对,蓦然于彼此眼中望见“希冀”。那是一点明光,极近,只在跟前,又是一时恍然,极远,仅在那人目内深处。
愿你永守清明,不坠地狱。
愿吾地狱得生,还守不弃。
须臾间,各自成说。
“谢大人赐字。”颜铮起身仍侍立在旁。
“明远,不必再唤我大人了,你如今身份已变。”顾青示意他坐着说话。
“自跟了大人,于我始终都是‘大人’。”这便是不愿改口了。
顾青不欲在这上头争,便都随了颜铮。
第二日,颜铮候在禁城外的西角门,皇城的侍卫查过他的文书腰牌,自有人帮他传出个小内侍来。
那内侍见过了礼,就道:“这位阎校尉,谭忠还没有开口吗?知道的小的都已说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