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四、钱先生的煎熬
翟和的孩子才几个月大,宋淑兰就过世了,她熬了两年多,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话落在宋淑兰身上,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这两年多翟平翟和是没孝敬伺候老娘什么,钱旺也只是在家时每天来看一下娘,倒是从小到大天天和宋淑兰顶心顶肺的翟铭宛在没日没夜的Jing心服侍着亲娘。
临终前,宋淑兰看了看她的儿女们,微弱的目光无力的瞧着钱旺、翟和、翟平、翟铭宛的脸,两个抱着婴儿的媳妇有些漠然的站在后头。宋淑兰最后又看了一眼翟牯,眼睛开始慢慢的闭上,现在围在她身边的这些人,是她这辈子所拥有的最珍贵人生财富,她要和他们永别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宋淑兰觉得她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她不爱翟牯,把翟牯当成亲人。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家庭是由相爱的人组成的呢?过日子就是这样,有亲情就够了。爱情么,至少她曾经爱过,拥有过。
宋淑兰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她很想和她的孩子们说些什么,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过了几分钟后,宋淑兰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她走得很安祥。她很幸福,再也不用受病痛的折磨了。
看见宋淑兰的眼睛闭上的那一刻,翟牯的心激烈的收缩了一下,他意识到,他这一辈子搭伙过日子的伴儿永远的离开他了,她是那么的得体善良,大度大气,如果没有她,他翟牯不可能有这么顺心顺利的好日子。
宋淑兰的丧礼办得甚是隆重,隆重到牙齿掉光了的王老爷都觉得倍有面子。待到钱先生回到洛青镇,正赶着宋淑兰要出殡了,李五郎赶紧着给钱先生穿白麻衣,钱先生和宋淑兰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为她披麻戴孝,钱先生并无觉得有什么不妥,外人的眼光,他倒是不在意了,嘴长在人家身上,由得人家去说就是。
从山上回来,钱先生和翟心妍倒还好,钱旺翟平他们几个大小伙子和翟铭婉却撑不住了,他们都跪了三天三夜,又累又难过,从山上一回到家里,随便吃了点东西对付一下后,就各自回房睡下了。
翟牯心情低沉,钱先生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就由着他独自在宋淑兰的房里静静心。翟牯并不常来宋淑兰的房间,现在人走了,他守着烛火,托腮静思着,一会儿桌面shi了一块,明显是眼泪掉了下来。
翟牯早年出生入死,也真杀过不少人,早就看淡了生死,可宋淑兰的离去,让他这个极少落泪的汉子哭了。翟牯这时才知道宋淑兰在他心里的份量是那么的重!比他想象的要重得多!
一直那么健康的人,在疾病面前却是那么的脆弱,说走就走。翟牯是一个不相信命运的人,可在这个冷夜里,在对宋淑兰的追忆当中,想到了杨宛之,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也许命运真是天注定的,每个人人生的画卷,可能真是老天爷给画好了,每个人其实都只不过是在临摹老天爷分派给自个的这副画卷而已,半点不由人,让你走,你就得走。
江南隆冬雨夜,寒气彻骨,天气冷到人的手指无法弯曲。钱先生吃过晚饭后拿了件皮大衣到宋淑兰的房间,给翟牯披上了,“这几天你也累着了,要不回房去休息?”
翟牯握住了钱先生的双手,“淑兰品性纯良,为什么好人不长命?为什么老天爷就非要让她走这么早?她还年轻啊!”
钱先生明白宋淑兰在翟牯感情亲情生活中那个无可取代的位置。宋淑兰掌管翟家二十年,把翟家整治得井井有条,蒸蒸日上。翟牯这些年的好日子,后面是宋淑兰的默默付出,宋淑兰的功劳苦劳,翟牯心里当然都有数,现在她走了,翟牯的心里很难一下子缓过来。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谁都逃不过这一遭,只是各人的命数不同罢了,牦牯,你还有我,这一辈子,我都会跟你在一起。我们一起好好的过日子。”钱先生慰藉着翟牯。
翟牯站了起来,把钱先生拥在怀里,低下头,侧脸紧贴着钱先生的脸,冰冷的泪水让钱先生心痛,翟牯低沉哑喃的说道,“当年我们四人一起过活,宛之走得早,现在淑兰又走了,玉昆,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永远不要离开我,好吗?”
钱先生轻拍着翟牯的背,“牦牯,我早就说过了,除非你不要我了,否则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不但这辈子,下辈子我还要和你在一起。”
翟牯捧起钱先生的脸,“不许你这么说我,我怎么会不要你?现在不早了,你从上海一路赶回来也挺累的,早些去休息吧。我再在这里坐一会儿。”
钱先生轻轻的叹了一声,“好吧,那我先出去了。”
钱先生告别翟牯,反手带关门之后,他并没有回房休息,而是悄步走进了钱旺的房间,他想看看儿子。
钱先生提着马灯进入钱旺的房间,他把马灯放在桌上,静悄悄的坐了在钱旺的床边,他看着儿子,心生感概,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孩子都这么大了,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这世上的父子关系,是多么神奇的一件事,躺在床上的这个人,和他根本就是两个人,却流着他的血脉,处处似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