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人鱼首领将全部信息说与梵洛,翻译官梵洛再兢兢业业地反馈给纪清。彼时纪清正趴在床上养腰,但依旧认认真真地记录下了所有线索。
稍加整理后,纪清体力不支地蒙头睡了一下午,其间聂杨来过一次,见纪清睡着,便从他床头柜上拿起写满信息的本子,上面记录着人鱼首领能够交代出的全部内容。
……
从人鱼的角度来看,纪清将它们请出养殖场的行为着实令人不解,因为当初它们被关进去之前,听到了这样的说辞。
——纪清抛弃了它们。
被抛弃,比被放弃更让兽军神伤,虽然这只是道听途说的消息,可有那么一段时间,养殖场内的气氛的确极其压抑。兽们努力摒除自己是被抛弃的这种想法,可一旦话语在心里生了根,就永远拔不出来了。
最可怕的是,隔了一段时间,它们又听说:纪清请求摇筝亲王释放了绝大多数兽军,而它们是被留下来的、准备用来做实验的可怜虫。
前段时间的小道消息本就令兽群犹如惊弓之鸟,这条消息更像是在养殖场里投下一枚重磅炸弹,兽们整日整夜地嘶吼,甚至捕杀养殖场中其他普通兽类发泄不满。那段时间,养殖场被血腥与仇恨塞满,没有人再去关注消息的来源及其可靠性——它们的兽性被最大化地激发出来,以至于任谁都想不到它们曾是训练有素的一支军队。
于是,当兽们得知实验内容是与纪清交媾时,它们无一例外地疯癫了。对兽军将领曾经的敬畏早已四分五裂,它们面前的是一个茫然无知、反抗不得的羸弱人类,而正是这个人类,教会它们作战的本领,日夜与它们相守,却又以最残忍的方式抛弃了它们。
香薰是一剂催化剂,怨怒更是。兽们自然而然地狠狠把纪清折磨了一番,它们以为主仆之情自此一刀两断。
可现在,纪清又将它们集结在此处。
其他兽类或许慑于梵洛的威压不敢造次,人鱼可不管这么多。梵洛很强,可也没强到水陆空样样在行,人鱼往水下一躲,梵洛就没了办法。这段时间以来,人鱼首领一直是这样做的。
事情变得不对劲,是它某日突然察觉到了一丝极其熟悉又极其陌生的气息。
人鱼首领觉得有些不安,询问其他人鱼,它们同样有些惶恐地望着它,那个时候起,这位首领就敏锐地嗅到了危险的意味,而此后殖藤与雾兽的表现,更坐实了这一点——它们一定也察觉了与自己相仿却又远强于自己的气息。
对此,人鱼首领给不出结论,它能提供的只有一种感受,一种来自体内深处的战栗。就好像有另一个更加强大的自己出现在了左右,可是看不见摸不着,相反,那个强大的“自己”却无时无刻不影响着相对弱势的它们的神志,恶性循环,导致了濒临边缘的崩溃。
……
本子上所记录的信息只有这些,在最底下,纪清潦草地写了三个字:心理战。
后面画了个问号。
“看懂了吗?”
突如其来的轻声从背后传来,聂杨全身一绷,回转过头去的时候,纪清正揉着眼睛坐起身,几根乱毛支棱在脑袋顶上,看上去安宁恬静。
可那懒洋洋的目光却牢牢地将聂杨盯住,楔子一样。
纪清觉得今天的聂杨有些不太对劲。
往常,聂杨总是第一时间关注他的状况,但方才纪清悄无声息地醒了半天,都只见聂杨专注地看着笔记。
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总之确实怪怪的。
聂杨一动不动地看了纪清片刻,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又似乎只是那样看着纪清,隔了许久,他才斟酌着问出一句:“大人,您有什么想法吗?”
纪清不言语,他默默地盯着聂杨,那眼神谨慎而冷静,是从未有过的警惕。
聂杨没敢接纪清的目光,他终于垂下头去,用笔在“心理战”后面轻轻打了个对勾。
纪清眯起眼来。
二人一时无话,房间内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气氛空前压抑。
最后还是聂杨毫无情绪地低低笑了一下:“大人,您果然很聪明。”
“你瞒了我什么?”纪清一字一顿地问。
聂杨木然地坐在那里,像是没有了生气一样,他缓缓抚摸着写满纪清字迹的纸张,慢慢地低声说道:“您是我的全部,大人。曾经,时生亲王用您的安危威胁我,我毫不犹豫地叛了国。现在,我又受到了这样的威胁,我依然毫不犹豫。”
纪清攥紧拳头:“什么时候的事?”
“您让我去养殖场那天。”
纪清的火突突地往头顶上窜,他紧紧咬着牙,忍不住怒斥了一声:“傻不傻?”
“不傻。”聂杨突然更大声地叫起来,他陡地抬头盯住纪清,极其认真地大声说,“我做什么都好,大人,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做什么都可以!”
蓦然的酸涩毫无征兆地涌上眼眶,纪清又愤怒又难过地颤起拳头,可他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