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当地口音不顺耳,此刻听见斥候们带着凉州口音的呼唤,顿时两眼发热,如闻仙乐——他误打误撞,竟然和陇右军不期而遇。
“来人,救我……”徐采爬起来,跌跌撞撞奔到道上,用沙哑的嗓音低喊。
斥候们认出他来,救了徐采回去。刚被抬进营帐,徐采就陷入沉睡。这一觉,睡到翌日傍晚,他爬起来,得知戴申为了他,特地在孝义县停了半日,徐采感激涕零,匆忙洗刷干净,一瘸一拐地去见戴申——腿伤早就好了,徒步翻过几座山,他两只脚都磨烂了。
“履光。”戴申占了孝义县衙,闻声从案后立起身。他偶遇徐采,比见到袁定方那些人要高兴很多。知道徐采夜盲,他命人将烛台全部移过来,照得厅堂上亮如白昼,徐采一张清瘦英俊的脸上,眼眸灿若星辰。
“在晋阳时,我真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使君。”徐采感慨,对于晋阳时那些狼狈的遭遇,就绝口不提了。
“坐下说话。”戴申指着椅子。
徐采两脚生疼,的确站得费劲,他扶着椅背,却没坐,“已经为了我多耽误了一日,还是立即启程吧。”
戴申也不敢跟他客气,遂命人传令全军,即刻出发。那孝义县令日前得知消息,戴申进犯河东,忙遣人往晋阳去传递消息,谁知陇右骑兵一日千里,信使还没出城,大军就到了城下,不费吹灰之力,将城攻克,孝义县令连家带口被尽数擒拿。那县令又懵又怕,以为要小命不保,谁知次日便被松了绑,一时对戴申感恩戴德,奉上钱粮,恭送陇右军出城。
“使君不担心他通风报信给温泌?”徐采手执辔头,回首遥顾县令一行。
“无妨。”戴申道,“让他报信,我们脚程快,一样能打他个措手不及。”
两人一前一后,并肩而行,戴申将袁定方触怒戴度,被困灵武一事简单讲给徐采,徐采一早便认准袁定方有勇无谋,粗疏暴躁,算是个草包,搞出这种事,并不意外,但他也没在戴申面前落井下石,“袁将军身经百战,应该能很快脱困。”
不过……戴度怎么莫名涨了本事,连袁定方都给拖住了?
徐采一时想不明白,也不想凭空猜度戴申和戴度是否已经兄弟阋墙,便转了话题,用鞭鞘在周遭蜿蜒起伏的山影上一指,说道:“河东与河西不同,山势险峻,应谨防敌人四处设伏。前方介休是大县,乃是汾州治所所在,使君可占据介休,在汾州重新整编队伍,骑兵改步兵,多派斥候查探敌情。”
戴申道:“温泌在晋阳有多少人?”
“约有五千。”天色暗下来,徐采看不清路,索性放开缰绳,任战马跟随在队伍中疾行,他将河东各处关隘与河流指给戴申看,“此战深入敌方,宜速战速决。朱邪诚义已经占据京畿与三辅,我军背后也算有恃无恐,不必担心夹击,可一心进击河东。使君刚才说容秋堂已经弃潼关,退居子午谷?“
“不错。我已命朱邪诚义分兵把守潼关。”
徐采点头,“潼关无忧。蒲津关,乃关西之要冲,河东之辐辏,使君可派一千人马把守蒲津,以接应粮草。袁将军东进途中要经过岚、忻、代三州,三州都有重兵把守,使君可分兵一万至代州抢夺雁门关,替袁将军扫清前路。有各处关隘到手,自河东至朔方、河西,畅通无阻,也可提防敌军趁虚而入,反攻凉州。”
“你同我讲一讲晋阳之围。”
“是。”徐采回忆了一下。其实当时他被囚禁在兴龙寺,并没有亲眼目睹晋阳之围,但从看守的士兵口中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晋阳易守难攻,温泌以少对多,三月克敌,已经算神速。“此刻晋阳残墙断垣,已经无城可守。卢燧一死,河东各城守都以温泌马首是瞻。使君只需拿住温泌,河东自破,河东一破,取范阳如囊中取物。“
徐采滔滔不绝说了许多,戴申并没怎么回应。他向来是这样的性子,心里转了几百几千个念头,从来不肯对人透露。徐采习惯了,也不觉得尴尬。
戴申沉默地一会,忽然好奇地道:“温泌这个人怎么样?“相比这场仗的输赢,他对温泌的兴趣倒更大一点。
徐采迟疑片刻。虽然有敌我之分,自己也曾被温泌所俘,但他实在不能违心地骂温泌是个大草包,“年少有为,性子略有些急躁易怒。“
说到这里,徐采没来由想起清原公主——要说急躁易怒,那一位也是不遑多让,他笑一笑,说:“清原公主的脾气……臣也见识到了。“他摇头,一副不敢消受的模样。
“她也在军中?”戴申眉头一挑,“她从小就是那副脾气。“他淡淡地说。当初在宫里,她有先帝宠爱,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了。记起凉州一面之缘,戴申无声冷哼。”驾!”他忽然扬鞭,纵马疾驰,把徐采远远丢在了身后。
自孝义到介休,陇右铁骑如旋风过境,瞬息之间,已经到达晋阳。戴申跳下马,手握乌鞭,打量着残破的城墙,空寂的城楼。谯楼上,唯有深秋的余晖静静照在钟鼓之上。夕阳落处是一团海棠红,在幽蓝的天幕上洇开。
“是座空城。”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