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笑,声调变了一下:“挣那么多钱,还不把人给奉献出来?作为我们公司的员工,这点觉悟肯定是要有的。”
诸今尽觉得这句话是专门对他说的,脸皮薄,顿时不讲话了。他在心里悔,为什么无端端在这里买了套房,贷下几百万的款,自己找罪受不说,还不敢在工作上有任何差错,万一领导把他给开了,上哪儿还贷款去?领导开始滔滔不绝给他上课,他垂下睫毛,时不时做笔记,笔上写的是:怨老刘,老说一线城市房产才是最好的投资,有闲钱就往房事里砸。
这好像是一个恶性循环,赚了些钱,却没有什么安全感,于是想着法地去投资,保值,把钱放去其他地方,自己更没有安全感,于是继续赚钱……永无止境。心里头有个东西摇摇欲坠,他说不明白。别人羡慕他生活无忧,他只觉得自己在悬崖边走路。
“有问题么?”
“没有。我明白了。”
当他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方宇钦正从医院里出来。
由于暂时性失忆,他在健身房浴室里睡了一晚,直到凌晨四点左右有人去健身,才把他喊醒。方宇钦起来迷迷糊糊的,先觉得身上冷,后来连后背都开始发凉,意识到自己的脑袋肯定出了问题,便匆忙穿上衣服,请了假,赶回家拿医保卡。小朱也醒了过来,说陪他一起去挂号,八点多再匆忙赶去上班。他提心吊胆地在长椅上等着,似乎与命运约好,而他却提早到了,思忖着对方会带给他什么样的消息。这种折磨令他数度想要逃走,终于在最后一刻,医生喊了他,检查了他,告诉他:根据他的家族遗传史,初步怀疑是阿兹海默症。
他当即就顶撞起医生来,说着不可能,他还不到30岁,怎么可能得上老年痴呆?医生讲他的失忆症状更像是一种突发的认知障碍,但是由于病情太罕见,他们需要进一步观察。方宇钦成了他们重点观察对象,每周都要去医院报道一次。
方宇钦的爷爷患此病去世,后来二姑也在50多岁得了老年痴呆,他们先是忘记一些琐碎的事情,然后一点点,一步步,忘记亲人的婚礼,忘记友人病逝,忘记自己的青春,忘记生,最后忘却死。方宇钦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空气冷,他掩住口鼻,远远看起来像是在哭。他可没有人会照顾自己。他想。
这个病会一点点将自己吞噬,自己能活几年?八年?五年?在那之后就会浑身屎尿,在医护人员的咒骂中死去,就跟他爷爷那样。他曾经以为现在这个年纪是一个人最好的时代,赚了钱,身体强壮,可以安居乐业,可以意气风发,也可以纵身一跃潜到海里,游去永恒的远方。然而等他真的等到了这个时代……方宇钦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干咳一声,觉得腿失了力气,怎么都没有力气迈出新的一步,便直愣愣地站在那。他因为匆忙没顾上加衣,只着一件咖啡色薄衫,远看像根风头里的枯枝,脆得很。他呆站了许久,站到往来的行人开始停下脚步打量他的时候,方宇钦长长地叹了口气——像将要死的人叹出的最后那口气一样,重新迈开了步子。
诸今尽在办公室里看到他的时候有点意外,问他:“你不是请假了么?”
“没什么要紧事。”
“哦。”他有点不自在,看了眼其他员工,凑近方宇钦对他讲,“昨天的事情,一时冲动,我们俩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可以么?”
方宇钦回忆了一下,猜想他说的应该是昨天午休时训斥他那件事,便点点头。
诸今尽松了口气。
方宇钦讲:“本来也不是什么事儿,不提我也会忘。”
他说的是真心话,然而到了诸今尽耳朵里突然就炸了。日我屁股算是小事情?他不可思议地盯着方宇钦,强忍住没大骂出声:你知道有多少人惦记老子的翘屁股?你他妈算哪根葱?
方宇钦疑惑地瞥了他一眼,走了。没有人知道在这短短几小时内他遭遇了什么,只是看着同往常一样沉默。办公室里没有伤感的工位,每个人手指忙碌,都在键盘上耕耘出梦里的一个个最好的时代。今天,下班铃声响的时候,这个组的每一个成员不知在何时达成了一种默契,心知肚明,没有人离开。果不其然,新经理从办公室走出来,给大家宣布了一个消息:
“我相信大家已经知道,我们部门的绩效近三年来一直处于几个分公司里垫底的水平,总部不是很满意。这次给我们专门定了个项目,也找了我来,就是希望各位可以通过这个契机……”
同桌躲在电脑后头做怪腔,偷偷跟方宇钦讲:“又来这一套,上礼拜就动员过了,现在还来。”
动员什么?方宇钦不懂,抬起头看诸今尽。
“我相信大家都渴望一个美好的未来,创造属于自己的事业,得到同行的尊重,甚至改变未来。各位都是在最好的年纪,如果这时候不努力,难道要等老了再去谈价值感吗?”底下人纷纷鼓掌,有的人听到激动出还偷偷抹了眼泪。诸今尽倒是有点意外,他这个发言稿是在网上随意找的资料拼凑出来的,没想到会起到这样感人的效果。方宇钦也很意外,这个老板上岗没多久,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