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也是个死。
长安城内一时哀声四起,没人顾得上大明宫,又有皇帝弃城南逃的事儿,几日里真没人到过宣政殿,故而也没人知道如今在宫里处理事务的是李齐慎。
他运气还算不错,发了敕令,近些的节度使都有了回应,其他人他也不怎么指望,主要靠的就是朔方军和天德军。这两支驻军握在手里,剩下的就是调度各地的军队配合,想方设法乱叛军的阵脚。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李齐慎闷在长生殿里,日夜对着地图,身边的战报摞得一叠比一叠高,写废的浣花笺也堆成一叠。
这几日谢忘之没回公主府,只托长宁给家里去了个消息,她打定主意陪在李齐慎身边,干脆重Cao旧业,挽起袖子替他洗手作羹汤。只可惜李齐慎思虑过重,本就吃不下什么,吃东西全是为了免于饿死,长安城里粮食又不够,金齑玉鲙那种东西是别想了,只能做最粗糙的面饼,免得浪费一星半点。
“……午膳吃的也不多。”到了晚膳的时间,谢忘之对着摸惯了的锅碗瓢盆,看看厨房里剩下的食材,难得发愁,“该做点什么才好呢……”
“这个……娘子随意即可。”李齐慎在宫里住的时间稍长,不愿和长生殿的宫人多有交集,就把常足从清思殿拎了回来。常足大概还记得谢忘之这人,挠挠脸,“是您做的就行,殿下总能多吃几口的,殿下不挑。”
谢忘之想了想:“做个粥吧,喝完睡着能舒服点。”
可李齐慎哪有一天是子时前睡的,不管吃的是粥还是面饼,一如既往对着各地来的战报,熬到实在受不了,有几回衣裳都没脱,直接栽在桌上睡着了。然而常足不能说,他把话吞回去,状似无意地擦擦眼尾渗出的泪,轻轻应声:“好。那奴婢过会儿来取?”
“不麻烦少监。”谢忘之舀了一大碗米,“粥得炖得糯,花的时间长,不劳多跑一趟,我过会儿自己送过去。”
常足没辙,只能点点头,退出去了。
谢忘之舀了米,将要放进淘米的盆里,想想粥煮起来米会发开,这碗米未免太多,打算放回去一点,转念又全倒了进去。
这几日她吃的东西也是自己经手的,往往是和李齐慎一锅煮,挑出好的送去长生殿,剩下的就自己吃了。先前做的面饼rou汤有的是边角料,这回却全是白花花的米,她舍不得落进自己胃里,然而思来想去,粥这东西不顶饱,李齐慎合该吃这么一碗的米。
至于她,不吃一顿又饿不死。幼时还在谢府时,一旦喝咸粥,谢忘之总嫌弃粥里的rou茸放得太多,压了米的清香,面上还有层略微凝固的米油,吃着腻口,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不肯吃,总得让谢匀之捧着碗追在她后边,一勺勺哄着吃。
如今倒好,但凡有这么一碗放足了rou茸的粥,她能喝得一干二净,顺便舔个碗。可见天道好循环,幼时欠的债,长大了都得还。
谢忘之苦中作乐,笑了一下,淘干净米,放进砂锅里炖上,着手开始处理鸡rou。李齐慎又不是小孩儿,剁成rou茸显然不合适,她比划几下,干脆切成方便入口的鸡块,到时候好多嚼一会儿,胃里也显得实。
锅里的米炖到爆开,先前切好的鸡rou和菇放进去,加一小撮盐,再炖一刻钟,谢忘之用筷子蘸了点米油尝尝,觉得咸味正好,装了满满一瓮,放进食盒里拎去长生殿。
李齐慎信不过长生殿里原有的宫人,本身也不爱让人贴身伺候,谢忘之提着食盒过去时,殿外规规矩矩站着内侍和宫女,殿内却空空荡荡。一迈进殿,连枝灯烧出的光流泻一地,长长的帘幔垂在屏风两侧,分明是华贵奢侈的天子寝殿,但从殿门到书桌这么几步,硬生生能走出点落寞苍凉的意思。
书桌后边坐着的人倒不显得寂寞,听见谢忘之的脚步声,李齐慎信手推开桌上堆叠的折子,抬头看她时清清淡淡:“怎么?”
“没什么。来给你送晚膳,是我自己炖的粥。”
“辛苦。”李齐慎笑笑,又低下头,“先放着吧,过会儿再吃。”
谢忘之轻轻应声,在桌边坐下来,见桌上没多少空地儿,她直接把食盒放在膝上,抱着食盒,认真地用目光描摹桌后的郎君。
或许是年岁长了,又或许是殿里的灯不够亮,这会儿这么看,李齐慎脸上的线条比年前更利落,看着倒是比少时硬朗,那点少年的柔情就像这个帝国最后的荣光一样褪去,显现出男人才有的模样,眉眼冷丽,垂眼看战报时无端疏离,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谢忘之没忍住,抬手抚在他脸上,指腹极轻地滑过脸颊:“瘦了。”
“……嗯?”李齐慎一愣,旋即笑起来,一笑又有点少时混迹教坊的潇洒,眉眼间的疲态也扫了几分。他单手覆在谢忘之手背上,手指收拢,虚虚地握了一把,另一只手学着她的动作抬起,却是在她脸颊上不轻不重地捏了捏,“瞎说什么?这才几天,能看出瘦不瘦?”
“……那就当我看错了吧。”谢忘之抽出手,知道他累,不纠缠这个,打开食盒,“粥是烫着放进去的,先凉一凉。你还得看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