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保持了平衡。到了一楼,那间只立了几根柱子四面透风的餐厅,这种亲密又怪异的姿势把老婆婆眼皮上耷拉的褶子都惊得抬了起来,杨剪放下李白,却还都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地吃那顿并没有多么美味的早餐。
“我的腰不疼了。”李白靠近他耳边,悄悄告诉他。
杨剪笑了笑,没说话,给伤员剥了一颗鸡蛋。
在此之后餐桌上三个人的语言系统似乎同时突然出现了某种隔阂,保持着莫名其妙的沉默,他们吃完了这顿饭。看老婆婆起身开始收拾碗筷,不再偷偷盯着自己瞧,李白又挪近了,再次贴上杨剪的耳朵:“你在生气吗?”也还是悄悄地问。
“生气?”杨剪挑眉,是有些意外的神情,“为什么。”
李白也说不上来,他就是觉得怪怪的,杨剪心里闷着事儿,这样的时候未免太多,都把他练得能够随时敏感察觉了。能跟杨剪这么说吗?有点头疼地抬头望天,却见杨剪往桌边一站,非常体贴周到地帮人端碗端盆去了。
确实,人家老太太一个人两只手,应该拿不下。
但我有点生气了。李白想。
昨晚他把自己的手表戴在了杨剪的手腕上,作为交换,杨剪也给了他自己的,就让他趴在自己胸口,还亲了他到处乱摸的手指。现在看看表盘,才七点二十六分,看到二十七分李白就消了气,对着雨后格外清透的阳光欣赏起那几根手指尖端透出的血色,等到四十三分,杨剪回来了。
“她是不是有话要和你说。”李白问道。
潜台词是“背着我”。
“劝我们不要上去。”杨剪站在李白跟前,挡住那颗愈发刺眼的太阳,倒是有一说一,“留吃饭也是想拖时间,午饭也想留,她说早上雾太大了,至少要等到中午。”
“你觉得呢?”
“那个悬崖她自己也没去过,只在下面撒过金纸,对那儿的了解仅限于传说,”杨剪在裤兜里摸了摸,“我觉得,那里任何时候雾都不会小。”
李白歪过脑袋:“所以杨老师了解得比较深入。”
“我去过两次,”杨剪咬了支烟,“第一次是晚上,第二次是中午。”
“你说很危险,但你两次都平安回来了。”
“Yin差阳错。”
李白垂眼,头也跟着抬不起来了,“Yin差阳错,”他低声笑,“别跟我说你也准备事到临头突然劝我不要上去,或者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那样的话你就太过分了杨剪。”
“我可以带你上山,但我没法保证你的安全,所以必须让你明白风险,”杨剪的影子旁边也飘起烟雾,从地上看,它也是黑色的,“昨天带你坐船就非常鲁莽,这是事实。”
李白不说话,杨剪竟直接蹲下,偏头看他的脸,“你觉得我在生气?其实我在发愁啊。”
“你说的客观条件都成立,”李白撇撇嘴,有一搭没一搭地抠起自己的指甲缝,“但在不那么理性客观的层面上,你想带我去,否则别说像现在这样犹豫了,你会直接把我赶回北京,这你也得承认。”
不等杨剪应声,他又紧接着说:“这段路我们必须一起走,描述不够,解释不够,回忆也不够,我得亲眼看看,一件这么多年你终于发现不能当它不存在的事,我知道你心里就是这样想的,”顿了顿,没听见反驳,他继续道,“婆婆昨天就已经警告过我了,玉人谷,只要进去了,就得接受任何可能的结果。”
“你都接受。”
“所有,”李白抬起眼帘,终于肯对视,“只要是跟你一起。”
“你做过一个山上全是雾的梦,我们走不出来,”杨剪又道,说得相当真诚,“这是最有可能发生的,没有信号,磁场也对指南针有影响,迷路的话有很大几率困死在里面。”
“Cao你妈的迷路。”李白狠狠瞪进他的眼仁。
杨剪闻言居然笑了,又笑了,两扇眼睫那么密,被日头照得光彩熠熠,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要去涉险甚至赴死。他从石板缝里摘了朵鹅黄色的小花儿,在袖口擦掉花jing上的泥,递给那只正在摧残其他指甲缝的手。
李白直接把它往耳洞里戳,戳不进去,好像已经长上了,他就别在耳廓上面,花瓣挠他的鬓角,花心正对着杨剪。
“你看,是不是,”他仍然瞪着眼睛,“我还真是冥顽不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