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同时,一旁的枝叶在狂风下摇动,带有细微却锋利锯齿边缘的叶子在他上划出了个细小的血口。
他看着自己那正在缓缓渗出血迹的,一时间怔住了,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所谓的“人类”这种生物究竟有多脆弱。
不过凡胎rou骨,不过百年摧朽。
“……你就这样走了?”他用人类的声音,从胸腔里震动,让空气途径喉咙与唇齿发出声音来,觉得现在的自己陌生得很;可终于两人站在一起之时,又是同一个模样的了,终究还是让他感到了一点聊胜于无的慰藉之情,连带着这幅古怪的皮囊都看着格外顺眼:
“你走了,我又要一个人。”
毕竟相伴多年的情分陪在那里,凤凰最终虽然没有为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却还是为他叹息了一声:
“你何苦呢。”
他听闻这声叹息,整个人都随之震颤不已。
很是奇怪,当凤凰第一次对九尾狐开口,说自己要去涅槃,要去投入人间铸就功德金身的时候,他只觉的不值,连带着对所有的这些生灵,都有愤恨之情了:
她如果不是庇护者,如果不是你们这些家伙太弱了的话,她理应和我一样,就这样淡漠地、长久地注视着人间。
没有什么神灵是仁慈的,没有什么高位者会为下位者去送死,然而这亘古不变的道理,却硬生生出了凤凰这么个特例。
于是整个世界都要她死,都在求她涅槃;哪怕嘴上不说,可每个生灵的心底都在暗暗祈求,求这位庇护者为天下苍生舍身成仁——
可我不一样。他想,我只要她活,为此倾覆天地江河,泯灭日月星辰,我也在所不惜。
苍生天下都在求她死,只有他一人求她活,甚至连她本人,都是心甘情愿去赴死的。这终于让他感受到了所谓的“无能为力”究竟是何种滋味,困囿于这种感情的人,又最终该是何等模样。
因而当“凤凰要涅槃”的这个事实明晃晃地摆在了他的眼前,他甚至都能看到从凤凰五彩羽衣的衣角缓缓蔓延开来的凤凰真火之后,他那无穷的不甘和愤怒,便终于归于寂寂无声,最后只能化作一声深沉的叹息。
这一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东西,终究还是让凤凰停下了脚步。
不通情爱之人,便心如明镜,身似琉璃;也只有这般无私情的人,才能彻根彻底知晓大义。
可眼下,她身如琉璃的躯壳开始缓缓融化,她不再如明镜,如菩提,如琉璃般纯净无瑕,这一声悲叹的龙yin有着太过无言的情感,那样极致的绝望与苦痛,那样至深沉至鲜活的爱意,终于让她坠入尘世。
在漫天飞扬的、五彩的凤凰真火里,她一时感极而泣:
“……终究还是我辜负你。”
山海世界的边缘开始融入凤凰真火,象征死亡与新生的涅槃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她周身的羽衣化作的火光染红了大半苍穹,却像她刚刚诞生于此间那样,哪怕明亮的焰色纷飞成了漫天的火雨,也终究没有伤害到任何事物半分,将他们一一温柔地包容其。
千千万万的生灵被这道凤凰真火席卷,宛如自天而降的巨大而明亮的星辰一般,曳着长长的光尾,飞速没入了一本古朴的书。
这便是《山海古卷》,是上古的山海世界在凤凰涅槃真火之下的存留。
“你没有辜负我,你只是不懂,所以我不强求。”他长叹一声,终于伸出去,挽过了她已经尽数化作流火的长发和衣角:
“你且等着,我这就去保护你。”
后来萧景云看过太多次的王朝更迭,见过太多次的榱崩栋折。
君子一言,如白染皂,驷马难追;神灵一言,天地为证,生生世世不可更改。
在他曾经发下过的、会保护她的誓言之下,每次凤凰在人间的转世要死亡的时候,他便都会在这一刻恢复所有的记忆,然后决定,是继续旁观,还是出相助。
已经没有人记得那个赌约了,关于“他到最后能否理解她的牺牲其实是有意义的、人类也是一群有价值的生物”的这个赌约:
毕竟一方早已投胎转世到了人类的世界里,另一方也随之而去,能够恢复记忆的时间,也只有她死亡前的片刻;既然这样的话,这个赌约岂不是早就失去了所谓的意义了么?
再说了,每每成为凡人的数十年、最多不过百载的时光,与他身为五爪金龙的深长历史相比,实在太短了,短得都让他提不起对“人类”这种生物更深层次去了解的兴来,这个赌约一看就是凤凰永远都赢不下来的死局。
可是每生每世,他都会被宿命指引着去往叶楠的身旁,都会在短短的一生里知晓风月。或得偿所愿,或求不得、爱别离、放不下、忘不得,所有的悲欢离合,都要在这一瞬间里尝遍了。
因此他每次在最后一刻恢复所有记忆的时候,都会感受到来自内心的震荡:
原来陪伴需要成千上万年,可爱上她只需一瞬。
这就是天意感召,这就是传说的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