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腹心之地,再怎么花费心思也不过是传檄可破,届时你又要何处容身?但跟孙元让联手,你有舟师他有雄兵,半壁江山指日可待!”
像是害怕她在说什么小女儿之言,方天喜立刻又补充了一句:“小孙并非那种寡情薄意之徒,他也是无父无母的出身,对于能共患难的妻子绝不会三心二意。况且你手上还有战船战兵,又是个能杀人的悍将,他岂敢亏待你了?等诞下子嗣,天下还不是你二人的。”
这番话是真的入情入理,也实打实的为她想了,看着方天喜那略显焦急的神色,伏波笑了:“有一点,老先生倒是没有猜错,我的确无意称帝。”
这根本就不用说,第一次见她,这丫头就吐露了一大串无君无父的狂言,还什么三百年之后的世道如何。她若真有心大位,何必做想这些?
也正因此,方天喜才会选孙元让,不为别的,只为孙元让有一颗重整河山,而非颠覆它的心。他是穷苦出身,懂得那些百姓的想法,将来治国也不至于行差踏错。若是伏波能嫁给孙元让,说不定也会收敛一二心中狂念,这天下万千黎庶,不该因一人的想法遭难。
伏波并没有因为对方的神色住口,而是继续道:“只要有皇帝,就会有因天子忌惮死于非命的忠臣良将,就有为天子一怒血流漂杵的万千生民,这天底下不该有皇帝,我怎会去做个帝王,或是帝王身后的女人?”
“那你想要的海晏河清,又要如何实现?天下不能一统,御座没有君王,那些百姓又该何去何从?”方天喜反问,他可记着这丫头的志向,自然也想听听她的真心话,而非那些虚言。
“当然是如番禺,如粤州一般。没有君王,只有任事的官员,有法度规矩,百业兴盛,有教无类。”伏波坦然而言。
方天喜失望的摇了摇头:“这未免荒唐,不切实际。”
伏波反问:“为何不切实际?当年粮食产出不足,养不起那么多人,就有了生殉,有了奴婢仆从。后来粮食多了,需要更多人种地,生殉开始为人不齿,有了泥胎陶像。之后田地更多,朝廷需要人来耕种,就有了放奴的法度。那等到工坊遍开,等到新鲜的作物层出不穷,等到商贾遍地,白银泛滥,这世道又会如何呢?”
伏波说的不快不慢,然而每一字都有若千钧,压在了方天喜心头。他的心突然怦怦跳了起来,也突然想明白了那些银行,那些工坊的用处。它们从来都不是为了赚钱的,至少不只是为了赚钱。
“可是这,可是这……”方天喜嘴唇颤了颤,“你想的太简单了,那些银钱不还是会让世家,巨富拢在手中,若是连王法都没法制衡,谁又能制住他们呢?”
这还真是才思敏捷,一针见血,伏波笑了:“所以我才立了公善教,没有人该做别人的奴隶,儿子不是父亲的奴隶,妻子不是丈夫的奴隶,臣子也不是天子的奴隶,若是让他们知晓了什么才是个人,什么才是尊严,什么才是公平,你觉得这些人还会任人欺压吗?”
不会的,他们会揭竿而起,不服管教,会为了远胜奴仆的待遇不满,有尊严的人,便是“士”了,那是能让君王血溅三步的存在。她想要教化出这样的百姓吗,整个天下都如此?
这一刻,就连方天喜那聪慧无比的头脑,都陷入了极度的混乱,这想法太离谱了,也太出脱了,为什么会自一个女子的脑中生出,只因她无父无君吗?
看着方天喜那明显慌乱的神色,伏波轻叹了一声:“先生可是想问,为什么我要如此?为什么大好河山摆在面前,却非要折腾个天翻地覆?”
是啊,为什么?!
伏波注视着那双苍老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着:“因为天下不止一个大乾,就像跟我交过手的西塞人,他们如今已经有了远胜于我的海船,有了更强的火炮,更老练的水师,甚至连那西洋镜,旁人都不知该如何仿制。若是这世上的诸国都在前行,都在壮大,唯有你固步自封,三五百年之后,面对的又会什么?”
方天喜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一句:“所以你更看重海上……”
“比陆地更广袤的大海,都有人说禁就禁,为什么我不能把它重新夺回来?”伏波冷笑一声,“没错,我不会称帝,也无意于‘天下’,但是这扇门必须得重新推开,必须有人站出来搅乱一池潭水。”
她说得太直白了,也太匪夷所思,然而方天喜却发现,这丫头没有一句虚言。她的所作所为,都在朝这个方向前进,都在异想天开的打算止住那所谓的王朝兴替。一瞬间,方天喜竟然觉得背上生寒,他想起了之前的那些猜疑,那些“她是谁?”的疑虑。这不该是邱晟的女儿能想出的,也不该是当世人能洞见的。
“这话,你该藏在腹中,一辈子不与人言。”许久之后,方天喜艰涩的吐出了这一句。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嘛。”伏波笑了,“其实我留在这里才是最大的风险,身边Jing锐尽出,又跟旁人的谋士交浅言深,真是挺容易死无葬身之地的。”
方天喜饶是被搅得心神大乱,也忍不住想怒骂一声,原来你也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