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那些尖锐的痛斥,冰冷的嘲讽,她也一句都不想多说了。
她只是漠然看着他,侧身退开了一步。
杨广原本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才能说服这位神出鬼没的“李三郎”,却瞧见她让开了道路。他不敢置信地瞧了瞧凌云,张口想说点什么,但对上她的眼神,心头忽地一震,当即低头拉住了杨杲,一言不发地向后门匆匆走去。
他走得极快,小杨杲一路跑着紧紧地跟在边上。父子俩的背影一高一矮,一灰一白,看去倒也温情,却有些过于醒目了。
凌云不觉看得出了神,何潘仁也看得摇了摇头。
两人相视不语,心里都明白,杨广能这么快就换装出逃,原本是有一两分蒙混过关的指望,但带上儿子之后两人这么引人注目,那就半分指望都没有了。他是没想到这种危险么?还是不忍放弃幼子独自逃命?
正沉默间,原本已渐渐安静的殿外又吵嚷了起来,这一次,不再有人惊呼,却响起了喝斥之声。两人快步走了出去,一口气登上阁楼,居高临下往外看去。
那支骑队果然再次冲了回来,声势愈发浩大,领头者赫然正是裴虔通。他一面让人去封锁万象殿的各处门户,一面便指挥着手下将大殿的守卫都驱赶出来。大约是瞧着他们人多势众,领头的又是上司,侍卫们大多都放下武器,默然从命,也有人大骂着冲出来拼命,但在骑队的包围下,这十几个人就如一簇微弱的火苗,片刻工夫就被刀光剑影彻底淹没了。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打开了通往内殿的阁门,乱兵一涌而入,四处搜查。凌云跟何潘仁乘人不备,打晕了两个落单的骁果,换上他们的衣服盔甲,很快便混入了乱军之中。
叛军在万象殿内外都没搜到杨广,一面往外搜索,一面逼问抓到的内侍宫女,有美人扛不住这番威逼利诱,悄悄伸手指向了永巷的西阁,自有校尉提刀而上,将一身灰衣的杨广强行“扶”了出来。
杨广脸色已变得灰白,言语却依然颇有条理,唯有看到裴虔通的时候惊讶得脱口道了句:“是你?你有何仇怨居然要反?”
裴虔通依然神色自若,抱手回道:“臣不敢,只是将士思归,臣想奉陛下回京而已。”不然难道跟皇帝一道被气疯了的骁果们杀掉么?
杨广的神色微缓,心头也多少生出了一点侥幸。不过当他发现在宫内开门揖盗的居然是ru母魏氏的时候;在他出宫准备接见群臣,却被宇文化及毫不客气地挥手斥退的时候;在他眼睁睁看着幼子杨杲因惊慌哭泣而被裴虔通一刀砍下头颅的时候……他的这点侥幸,到底还是彻底湮灭了。
眼见着昔日的亲信拔刀逼了上来,甚至并不愿浪费时辰找出那壶鸩酒,杨广低头看着衣襟上爱子的鲜血,心情突然间竟平静了下来。
他曾一次次地做过这样的噩梦,每一次都是在敌人举起刀锋时骤然惊醒,而现在,他终于看清了他们的面孔,也终于走到了最后。
不知为什么,他又想起了不久前那位胡人的讥讽,想起那位“李三郎”冰冷而复杂眼神,他现在知道这是为什么了:他杨广也许是对不起天下百姓,他也许怀疑过太多不该怀疑的人,杀过太多不必去杀的人,但最后来杀他的,却是他从未对不住的,也从未怀疑过的,这几个……
原来这就是他的结果。
伸手解下身上的练巾,他头也不回地交给了身后的人,任凭他将练巾上套上自己的脖颈,然后,狠狠收紧。
凌云并没有看到这最后的一幕,她只是远远听到了寝宫里这番动静,转身便与何潘仁一道混出了宫城。宫城里,一切已渐渐归于平静,宫城外,杀戮却刚刚开始,一家家府邸被乱军攻破,一位位王公大臣被当街斩杀。原本平整的街面上,鲜血尸首,随处可见,哭声骂声,随处可闻。
凌云自然在战场上见过更血腥的厮杀,但这样残酷的屠戮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忍无可忍地转身想换条小路出城,身旁的王府里却传出了一声声凄厉的高呼,有人被兵卒从门内直拖了出来,嘴里还在不住地锐声辩解:“你们放开我,放开我!父亲,父亲,你不能这样,孩儿没有对不住国家,孩儿没有对不住父亲!”
刀光一闪,这声音戛然而止。
一颗头颅骨碌碌地直滚到凌云的脚边,那张与杨广足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孔上,一双眼睛犹自瞪得大大的,仿佛至死都无法相信,自己分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父亲就派人来杀他了呢?
凌云转头看向了宫城的方向,耳边又响起了杨广的声音:“是不是有人作乱,是不是……齐王?”
远处的宫城依然巍峨高耸,刚刚升起的太阳正照在城楼之上,将它映照得愈发美轮美奂,不可方物,仿佛不曾见证一个王朝的灰飞烟灭,不曾看到这一幕幕的人间惨剧。
她的心头突然间有些迷茫:这真的是她想看到的结果么?
怔忪之中,有人轻轻握住她的手,她听到何潘仁温柔的声音:“阿云,不要看了,我们走。”
我们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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