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思维混乱着,一直睡不着。
然后他突然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他的母亲还活着。只不过在这个家里,她好像总是低人一等,永远唯唯诺诺的谨言慎行。许河不是一个十分暴怒的父亲。他很严格,但在严格之外,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和蔼的。
即使这样,母亲仍然总会在他耳边小心翼翼的叮嘱:小舟,要听爸爸的话。
不要忤逆父亲,不要触怒他。爸爸对你很好,小舟,要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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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时候的画面零零碎碎地闪现在脑子里。
许青舟梦见了母亲还在时的情景,梦见了自己八岁时,母亲陡然病重的样子。他梦见了母亲葬礼,最后是母亲死后的有一年,许河牵着他的手,接他放学回家时的场景。
那天下了大雨,许青舟的书包很沉。走到后来,他好像走不动了,于是许河便将他背在背上,脱了鞋,光着脚淌在水里。
厚厚的黑胶皮雨衣,披在许青舟的身上。他浑身都被遮住了,看不见前路。
他的脸贴在许河背上,书包太沉了。带子勒得他肩膀痛,于是许青舟哼了两声,说累。
许河接过了许青舟的书包,拎在手上,拎了一会,又将书包背在身前。
小舟淋到雨了吗?他问。
许青舟摇了摇头说,没有。
于是许河又说:那你帮我把书包托着,别把书给淋shi了。
许青舟说:好。
最后在梦里,他又问:那爸爸呢?
爸爸没有关系。许河说。
爸爸是男子汉大丈夫,淋一点雨,没关系的。只要你和书别淋shi,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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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舟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
许青舟揉了揉眼睛,看看胳膊下面压着的手稿。
他想自己当了许河三十四年的儿子,直到许河临死前,才头一次真正意义上认识自己的父亲。
急促电话铃声又一次响起。许青舟这才发现,原来他是被声音惊醒。
他接起电话,话筒里传出简深的声音。他让他赶紧去医院,说许河又一次急性排异发作,而这一次,还产生了心血管系统的并发症。
老人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许青舟急急忙忙的赶到医院。他带上帽子和口罩,进入ICU,去见许河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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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病房里老人因为血管堵塞,浑身都泛着青紫。他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见到许青舟,也只能掀起一点眼皮。
许青舟叫了一声,“爸。”然后过了一会,仿佛回光返照似的,许河慢慢睁开眼睛。
他挣扎着起身,许青舟连忙把床摇起来。
许河摇了摇头,让他别忙了。他握着许青舟的手,断断续续的和他说话。
“小舟,你来了啊……这段日子,你总是两头跑,让你辛苦了吧。”
他此刻所有的情绪都已经平复,像是一个寻常的和蔼的老人一样。
许青舟摇摇头,说不辛苦。然后许河又问他:“柔柔和琴琴呢,她们……还好吧。我快有一年多没有见到她们了吧。”
许青舟抿着嘴,顿了一下。他忍住鼻腔里突然涌上的酸意说:“她们都很好,只是没来夷北,柔柔还说,她很想您。”
许河看着许青舟,呵呵笑了两声,突然抬了抬手说:“小舟,你撒谎了。”
“从小到大,你就不会撒谎。可是自从我病了以后……你就是总是对我撒谎。”
许青舟的手指攥紧了许河的手。许河紧接着又问许青舟。“你……怨我吗?”
许河摇了摇头:“爸,您哪的话。我怎么会怨您?爸,您对我很好,一直都很好。我怎么会怨您?”
许河低下头咳嗽了一阵。
好吗?他想。
他摇了摇头,对许青舟说:“当初是我拦着你,不让你离开文城……我是非要把你留在身边,一直留到了我要死,也没能……让你离开文城。小舟那么聪明,你本来可以飞得很高,去到很远的地方……”
许青舟猛地摇头,眼睛渐渐shi了。
“我很后悔,那时候……你本来有很好的机会,可以去到外面的世界的。”
许青舟噙着泪泪说:“不是。是我……是我不争气……我……”
许河打断许青舟。
他叹了口气,仿佛怅然般的反反复复念叨:“我这辈子,教书育人,遇见了两个,最得意的学生。”
“其中一个就是你,小舟。我对你很骄傲……”
许青舟点头,许河叹了口气,又说:“还有一个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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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河闭了一下眼睛。在临死的前的几天,或许是因为写书的缘故。他的脑子里,总是走马灯似的略过很多画面。
他梦见了十几年前,许青舟和陆启,并排站在文山中学的领奖台上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