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太后!”武成殿的侍从少有这样慌张过,门口的舍人飞跑进来,不知所措地回禀,“太后!安福殿的侍卫拦不住圣人,圣人一定要来面见太后!”
“才人早该来了。”李多祚往边上一让,伸手道,“请。”
进去便进去吧,反正从出武成殿的那一刻起就回不了头了。婉儿进安福殿的时候反而冷静了许多,可以细心地把每一个细节都看在眼里。士兵的铠甲给这原本温馨的小宫殿注入了刺骨的寒意,大大的屏风上是李旦手绘的幽兰,花叶秀丽,留白居多,绢面雾蒙蒙的,看不清里面的模样。
☆、第五十三章
“上官才人您总算来了,圣人不领太后的旨,闹着要跳九洲池,末将又不敢强迫,左是太后右是圣人,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真是急死了!”这位靺鞨出身的勇将显然并不擅长调和宫内的关系,只是因为把守离这里最近的北门而被临时差遣来办事,未料碰上比战场拼杀还可怕的大钉子。
太后默然良久,朱笔搁在砚上,执笔的手却迟迟不放开,沉闷的气氛持续了一阵,太后阴沉沉地说:“他既不以贬谪为悲,又以陶潜自许,那就去陶潜的故地,做一任彭泽县令吧。”
一定要用这样决绝的方式么?太后为什么连她也不肯相信了……
李旦绝望的眼里映出婉儿的身影,看见太后派她来了,心里霎时凉了半截下去。婉儿看出他表面依旧恶狠狠的脸上这细微的变化,反顾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成了阎罗王的代言人,她厌恶酷吏的小人行径,
她记得过往的太后是那样的惜才爱才,有才德的人都愿意亲近,她也曾从中找到一丝缝隙,在太后灼人的威严以外,寻求到心底的柔软。如今看来竟是如扑火般,再过于诱人的光芒终究是要灼人的,太后的独断若是对,便是万民受益,若是错了,便是万劫不复。
宫人急趋步走着,忙忙地回复:“回才人的话,今日开宫内铜匦,见有告密者言皇后与德妃在安福殿内行巫蛊之事,欲诅太后,太后着右羽林卫李大将军前往搜查,果见巫蛊小人,于是震怒,发诏命赐自尽。”
“婉儿觉得,狄侍郎在过往的每一任上都政绩卓著,一心想着报效朝廷,居其下有润泽万物之劳,居其上有高瞻远瞩之功,从不以升迁为喜,亦不以贬谪为悲。”太后既然相问,婉儿还是想要努力一把,“过往同朝,少有议论,今日婉儿赴诏狱一见,三言两语间竟觉得果然是世之良臣,若是就此殒命于狱中,恐怕是朝廷之失。”
缓步绕过屏风,安福殿里面的情形才一收眼底,李旦护犊子似的拦在两个惊恐万状的后妃面前,士兵们的刀剑不敢在圣人面前出鞘,都直挺挺地站着不敢有一丝懈怠。
“到底出什么事了?”婉儿急匆匆地赶往安福殿,路上赶忙询问跟着的宫人。
“什么?”婉儿急行的步伐忽然停了,回身仰望高坐在台基上的武成殿,头一回觉得它是这样高不可攀。她在刚进宫时,一步一个台阶走上紫宸殿的那个时候,甚至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婉儿心下暗叹一口气,却还是挂起制式的微笑,安抚他道,“李将军不必着急,婉儿正是来为将军解围的。”
婉儿不知道自己去诏狱的这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一向谨慎的李旦胆敢这样忤逆他的母亲,婉儿惊异地望向太后,太后的眼神竟有一丝闪躲,抄起一本奏疏斜倚向凭几,虽然吩咐了,却是满脸的漠不关心:“你去看看吧。”
太后不杀他,就是知道他没有周兴捏造出的那些罪过,却也并不为他洗清冤屈,以这样的罪名将他贬放,婉儿越发觉得自己悟不透太后的心思了。
况且,太后在殿内闪躲的眼神没有逃过婉儿的眼睛,她看见了,太后分明不是糊涂,是故意要把她也拉进来,在这次血腥的屠杀中,一定要她的手上也沾上血么?
古来提及巫蛊多少都是蒙冤,婉儿原以为如太后般圣明烛照,绝不会信这样的鬼话。君主相信巫蛊,便是被人利用,太后从来都是站在幕后把控前台的,又怎么会轻易就被人利用了?况且李旦被软禁在在安福殿里,既没有反叛的心思,又没有反叛的能力,也曾三番五次在朝堂上请求要让位给母亲,每每都要太后不允再以舐犊之情相诫才作罢。他与打着他的旗号的人绝对划清界限,李敬业也罢,裴炎也罢,在朝堂上宣读死期的时候,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他是个完美的傀儡,加害他的妻妾,太后是要让人人自危么?
洗谱录上的那些人,为了下定十足的决心,根本不需要与他们讨论。
武成殿屋檐上的积雪有些晃眼,婉儿收回了仰望的目光,心情复杂地继续往安福殿去。
太后要用这种方式让朝中观望的势力都知道,上官婉儿是坚定不移的太后一党,她是赐死皇后的特使,用鲜血洗脱她与属于李唐皇室的上官家的联系,无可动摇地与太后绑在一起。
李多祚的士兵们把安福殿层层包围了起来,命令盯着安福殿的舍人们看好他们的主人,自己则按着剑在殿门口不住踱步,远望着婉儿乘轻舟靠岸,才得了赦似的迎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