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她撒娇放赖,杨景澄来这么一手,只把章太后喜欢的恨不能把人调回京中,日日见面揉搓几番才好。
最妙的是,杨景澄不曾独自邀功,哪怕写给章太后的家信,亦事事以彭弘毅为先。仿佛他去往宁江府,做的不是卫指挥使,而是去做了五品的同知,日日给知府打下手抓民生。
这孩子相当会做人!章太后满意的不得了。若是旁人,或要担忧彭弘毅大功独揽,然杨景澄不怕。一来他年轻,正是积累经验的时候。没有彭弘毅在前领路,纷繁复杂的豪强人事关系,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决计理不顺,便是为学到的东西,功绩当做学费交了也不亏;二来他家世摆在那,彭弘毅不敢,也没必要;三来位卑者兢兢业业做副手,那是知府抬举,位尊者愿跑前跑后,便是礼贤下士心系苍生;四来杨景澄毕竟是武将,插手地方民政,名不正言不顺,强行出头反倒坏了朝中规矩。不如明面上做个跑腿的,大家脸上好看,心里舒坦。
孙子撒娇撒的好,老祖母高兴;孙子为人大气、行事周全,老祖母更是说不出的高兴!可以说打小年夜那日收到杨景澄的家信起,慈宁宫里一直洋溢着快活的气氛。宫女太监们得的赏都比往年厚了几分。不想,昨日下半晌儿,章太后接到了探子送来的信,喜悦的心情戛然而止,整个脸都挂了下来。
杨景澄与颜舜华的通信是个筛子,章士阁的何曾又不是?原本他区区一个知府,压根入不了两宫的眼。偏生他死活跟杨景澄过不去,当混迹东厂多年的丁年贵是好惹的?他不必干什么,只命人把章士阁与章府的信件来往通通誊抄一遍,转手递进慈宁宫。还犯得着杨景澄亲自告状么?
因此章士阁的家信,原件与誊抄本几乎同时送至了章首辅与章太后手中。看完誊抄本的章太后立时恼了。章士阁与杨景澄两个孙辈,一个是有血缘的侄孙,一个是宗法上的侄孙,章太后虽略有偏心,总体上却是差不离的。她今日的气性,倒有大半是因章士阁的不争气,至于两个孩子争锋之事,她还没看在眼里。
谭夫人不知章太后的不悦从何而来,是否与章士阁有关。定了定神,强行挤出个笑容道:“妾消息闭塞,昨日方听闻士阁那孽障在外不好生做官,又冒犯了瑞安公世子,心里急的了不得,方在大节下递了牌子。此番实是士阁不晓事,外子与妾惶恐,特来向娘娘讨个主意。您看过完年,犬子往瑞安公府陪个礼,合适么?”
章太后神色稍霁。谭夫人的话里有几层意思,第一,是臣向君赔罪,不好生做官,使得流民四起,乃臣子的罪孽。借此表达章家并不敢蔑视皇权,纵贪权夺利,也只是臣子间常见的勾当,不曾过线;
第二,则是大家长对大家长,我家孙子惹了您家孙子,我来道歉。章太后是章家女,更是杨家妇。平日里大家亲的很,闹起矛盾的时候,聪明人谁也不会认为和和稀泥即可揭过。与其自欺欺人,不如各自挑明立场,再行讨论。
第三,虽是两家人,但一为君,一为臣。臣子挑衅宗室,是以家长惶恐。进一步表了忠心,同时也表达了此乃孩子间置气,与长辈无关。
第四,章太后既是章家女,章家自不能全然拿她当外人。自家人正该随意些,只因随意方显亲近。章士阁是章家的孩子,亦是章太后的晚辈。晚辈闯祸,请章太后做中间人,往人正经长辈处赔礼道个歉,大家依旧是亲戚,孩子间的打打闹闹,切莫伤了亲戚情分才好。
一番话有理有据,恭敬又不显疏离,算的上极对章太后的脾性了。若是以往,章太后乐的做个中间人,维持太平假象,暗地里再各自博弈。然而从去岁开始,杨景澄与章太后通信不断。
纵然杨景澄指挥使不好生做,顶头上司的年礼都糊弄,镇日里跟在个小小知府屁股后头跑前跑后,叫人看得发笑。然,章太后毕竟是太后。民为贵、君为轻。章太后自家不以为然,可没有任何一个君王,不喜爱一心为民的臣子。章太后再醉心权势,也清楚的知道她的奢华、她的根基,皆来自于税收。否则她也不会死捏着户部,绝不肯放给永和帝了。
章太后没有说话,谭夫人越发不安。她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精致的妆容晕染开来,显出了几分狼狈之色。
就在她觉着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之时,章太后终于开口了,只听她淡淡的道:“徽州流民,亦是皇家的子民。”
谭夫人浑身一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是啊,苍生是皇家的子民。她亦是当老祖宗的,去岁年中掀起的争执,就好比家里得宠的大孙子要杀了不得宠小孙子,最得宠二孙子替小孙子出了头,当老祖宗的怎么看?小孙子再不得宠,也是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欺负欺负无事,要杀人就过了。
“凡事留一线,不可竭泽而渔的道理,竟须我来教么?”章太后严厉的道,“亏他是少年进士,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谭夫人眼睛一亮!章太后此言,乃恨铁不成钢,她恼的是自家子侄的不争气,而非其他!
“弹劾的折子一摞摞的,你们嫌圣上没把柄怎底?”章太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们看看旁人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