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何筝的存在,引起街道派出所的注意才是杜夏更大的麻烦,不如走一步看一步。何筝也没对杜夏再做出格越界的举措,有那么几次杜夏在厨房里烧菜,何筝路过帮他洗菜择菜,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何筝也没动手动脚,他没让何筝留下来帮忙,何筝也就走了。
不过那也只是冲动。何筝也就那天突然失控,之后就“洗心革面”了,他们俩实在没必要闹到这种程度,再说了,杜夏去了又能怎么样,他毫无证据,总不能跟警察说自己一个大男人差点被强奸,更不可能脱裤子给对方看自己身体。
庄毅还有点感谢杜夏,要不是杜夏死板,七年如一日坚持最原始的仿制模式,拦着他不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早就穷得揭不开锅离开大卫村另谋生路去了。把工作室和店铺的“财政大权”都转移给杜夏后他也认清了现实,他才不是什么蒙尘明珠,只是个空有念想没有天才实力的普通人,趁这两年搞仿画还有赚头就多攒几个钱,蓉城的房子他望尘莫及,老家的宅基地还是能翻修的。
何筝很好地将某种真实隐藏,日常生活中展示地那一面正是杜夏喜欢的,杜夏很难不放松警惕,逐渐从那晚差点被强的心悸中脱敏。某天中午,庄毅点的外卖延时了,画工里除了何筝和杜夏都下楼抽烟,顺便等外卖,杜夏没跟
庄毅的工位和何筝的一样, 就在杜夏的正对面。庄毅就往自己脸上贴金,以为杜夏画得是自己,另一个画工不给他面子地调侃道,“得了吧!就你这塌鼻子小眼睛,杜夏画的得是美颜相机里的你。”
本就未完工的画作彻底成了残次品,杜夏都等不及将那副画撤下,直接铺上一块干净的画布将其遮挡,不愿意回答任何人的任何问题,盖棺定论道:“我刚才都是瞎画的。”
何筝的意思是,这是杜夏的自画像。
杜夏重新调颜色,重新画他本就应该画的梵高自画像。有些画工回自己的工位,也有的下楼抽烟,等庄毅点的外卖,何筝也没在杜夏身后做太多停留,让他感到不适,之后大家围在一起吃饭,他也没坐在杜夏旁边的位置。
庄毅侧目,正要问杜夏为什么这么画,一块湿布“啪!”的砸在画中人的眼睛上,再一抹,就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都擦花。
梵高画自画像的时候需要观察镜子里的自己,所以画得都是侧脸,目光斜向侧面,无法与观赏者形成对视。但杜夏笔下的那双眼却与所有与之对视的人四目相对,好像画布本身就是镜子。而如果只看这双眼,那双眼的柔和与何筝本人的深邃确实有明显差异。
庄毅万万没想到杜夏会突然放飞自我。他们这些画工成天和颜料画笔打交道,多多少少会有那么点灵光乍现的时刻,但他们的笔法无外乎是出于对某个熟悉画家的模仿,并没有形成自己的风格,画什么还是像什么,缺少特色。杜夏很早就看透这一点,劝庄毅别异想天开的同时也是在告诫自己要有自知之明,他今天不知怎么得就开了窍,笔下那张人脸用于勾勒轮廓的线条完全摆脱了后印象派的豪放粗糙,竟然有种文艺复兴时代才会有的古典美。
“我滴乖乖呀,”庄毅又感慨道,“我在你眼里这么帅气?!”
那无疑是双东方的眼,像一角漂浮物下渴望浮现出水面的所有冰山,其他五官上的留白全都汇聚在此,所有复杂的情绪也全都由它来欲语还休,情感浓烈到用心观赏的人难以招架。
何筝有在刻意和杜夏保持一个能让他有安全感的距离,当有第三个人在场,何筝的举止言行永远得体懂分寸,杜夏要是不理会,反而会有摆脸色的嫌疑。下午的工作结束后杜夏特意留下来看店,何筝没守着他,该离开的时候就离开了,杜夏晚上回家路上回头了好几次,也没发现有人在跟踪自己,回到出租屋后里面也只有他一个人。
小丑原来是杜夏自己,疑神疑鬼唯恐何筝阴魂不散。何筝则一言九鼎,除了还在画室工作,他没有在私生活方面再打扰杜夏。
众人的目光便又落回杜夏的画上。
经此一游后庄毅再没提过转型,他亲眼见识过真迹了,他心知肚明自己和艺术家之间的差别并不只是他还活着,而艺术家死了。
但杜夏还是心有余悸。管辖大卫村的街道派出所就在他租住的公寓楼附近,有那么几个晚上,杜夏都有去报案的冲动,拜托警察同志查一查何筝到底是什么来头。
众人哈哈大笑,目光不约而同往后,落在了何筝身上。何筝清爽俊朗,更像画中人,何筝却摇头道,这明明是面镜子。
最重要的是,这个街道派出所里的工作人员基本上都是本地人,都会说普通话,但日常交流还是爱用蓉城方言。久而久之,他们外地人之间有了矛盾,闹过之后总能心照不宣地私下解决,而不是找蓉城本地的公权力介入。
那是杜夏自己的眼,却离奇地蒙蔽在何筝的脸上。
画中人是黑发,放在古罗马时期的欧洲是征服者才会有的发色,脸俊美坚毅得如同露出一角的冰川引发观赏者的联想,没画出的身体必定和那些裸体雕塑一样至臻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