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夏抬头看向青年,青年则一直在看着自己。
店铺外飘着雪,路灯冷清。店铺内的暖黄光下,杜夏和一个不速之客靠得那么近。
杜夏不是个善言辞会口舌的人。把稀释剂放到地上,毛巾搭在稀释剂瓶口,还是那句,“不好意思。”
杜夏低着头,双手插在棉服兜里。他有一米七五,但骨架单薄,衣服穿多了反而显瘦。比他高大半个头的青年则是肩宽腿长的衣架子,羽绒服和里面的棕色无帽卫衣都不是牌子货,套他身上就是有质感。
青年比电视剧里演的那些贵公子有气质多了。也没多想,杜夏便问:“来看货?”
青年意识到杜夏把自己当画商了,接话道:“随便看看。”
杜夏把自己站的地方让出来,更方便青年领略风光。他站在了青年身后,才后知后觉地生出疑惑,“怎么大年初三就开始跑订单了?”
青年的目光落在杜夏还未完工的那幅画上,答非所问,“你这儿还仿克里姆特。”
杜夏眼睛一亮,站到了青年身边,侧脸看向他的眼神本就挺小心翼翼,现在更是多了份憧憬。
“一个的老外问我们会不会仿《阿黛尔的肖像》,我们以前没接过这种单子,就试试。”
其实不用杜夏特意解释,青年也知道这种订单也只可能来自欧洲。国内市场主要还是流行装饰画,来做买卖的本质都是商人,不懂画,什么好卖订什么,还会要求画工不能自己发挥,一批货最好全都是复制粘贴。略懂艺术的都是老外,能接受画工在细节上做些小改动。国内的装饰画市场就是印象派的市场,发过来的订单不是莫奈就是梵高,且很少订梵高的自画像。但杜夏店铺里挂了好几副梵高不同时期的自画像。他们和荷兰美术馆外一个纪念品店有长期合作,那家老板每年都会问他们订购一批自画像。
杜夏估计那个没见过面只在微信和自己沟通过的老外也是开纪念品店的,附近的美术馆里有这幅《阿黛尔的肖像》真迹,这张画寄过去后对方要是觉得还行,日后的订单也会源源不断。
所以他很认真地对待这第一幅画。庄毅说了好几遍差不多行了,他总觉得还能仿得更像些。
庄毅只觉得他可笑。人要有自知之明,他们这些人别说画师,连画匠都称不上,顶多算是仿画民工,七年来画过的所有订单都是一看就是假的,是当装饰品卖的复刻品,薄利多销的便宜货,哪需要花那么多心思,能跑量就行。
但杜夏这回偏偏要和庄毅较劲。
从去年港岛旅游回来后,他和庄毅就有了观念不合的端倪。
“那老外还给我发来张很清晰的电子图,放大后连那女人手上的纹路都看得清。”杜夏端着手机,将相册里一张点了爱心的图给青年看。画里的黑发女子穿着金色的连衣长裙,裙上的方形花纹也都是不同层次的金,女子所坐的扶手沙发上,方块状和椭圆形的花纹也是这种色调。整个画面沉浸在金色的海洋里,华丽奢靡。
青年垂眼,看似是在关注屏幕上的细节,实则是观察杜夏的手。那是双手艺人的手,同样是握笔,他的手比读书人的粗糙的多,虎口和指腹的地方被刚才的洗涤剂擦干净了,他短短的指甲缝里还是有颜料的泥垢。
他在这行还要干上一天,这种泥垢就一天不会消失。
“我本来都打算出货了,但总觉得颜色还不对。今天店里又没什么人,就重新拿出来改一改。”杜夏憨憨得笑了两下,也觉得自己的吹毛求疵有些可笑。收笑后他乌黑的眼眸很纯净,他没在开玩笑,他是真的想要做出改进。
青年问杜夏这幅画的价格,然后说:“已经很好了。”甚至可以说是物超所值。
“但我总感觉不够亮,”杜夏“啧”了一声。他是真的很苦恼,为什么几百年前的画还能这么闪闪发亮,他却死活调不出那抹中意的金光。
“克利姆特当初在颜料里掺了金箔。”
青年的语调平静,听得杜夏一愣,也彻底死心,尬尬地干笑两声,挠挠头发,更不好意思直视青年。
杜夏回收银台前坐下,百无聊赖地翻看手机。十多分钟后,浏览挂画的青年才重新开口问:“这些都是你画的?”
杜夏摇头,说工作室里除了他还有五个人,其中两个年后可能不回大卫村了,所以他才在门口挂招学徒的牌子。
青年仰头望着一副印象派画风的海浪,“你怎么不回家?”
杜夏在蓉城待的时间比老家都要长了,他还是能被看出是个外地人。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本地人用他已经能听懂的方言叫他“外地佬”,他今天听青年这么一问,罕见地有些心里不是滋味。
杜夏说的话半真半假:“我爸妈带我弟回去了,我不想错过春节这两天的生意,就留下了。”
青年转过身,面部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你还有个弟弟?”
“我看起来很年轻吗?”杜夏笑,露齿的那种开心,“我弟在蓉城念高中,还有半年就高考了。”
青年望向杜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