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的身子自中毒之后就没好过,又和圣人闹得那么厉害,怕是心力交瘁。去请安,他有时见人,有时不见。
过了几日,宫内侍弄的菊花陆陆续续开放。
按鸾和朝的传统,宫内要大肆举办赏菊宴,公子们聚到一处吃蟹,佐绿酒姜汤,看宫内豢养的伎人们歌咏雅乐。今年新帝登基,原以为会大操大办,因而少年们早早备好衣裳,期盼能来一出花前月下巧相逢。
谁曾想度支那边天天哭旧账,女帝对支出抓得紧,宴会的事一直没表态。她自己不苦,别人苦不苦她不管,反正别来她跟前诉苦。时光飞逝,没了宴饮作盼头,后宫生活闷上加闷。
又过几日,帝君殿内遣人到各宫传话,大意是,当下国库空虚,朝堂政务繁杂,圣人分身乏术,我等要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不可铺张。继而话锋一转,说要拿自己的妆奁钱操办了场宴会,请各宫公子赴宴。
此事一出,赞扬帝君贤惠者有之,讥笑他对底下的公子们卑躬屈膝至此者有之,但不论如何,有宴可吃,后宫气氛顿时振作不少。
骆子实本不想去。
赏菊宴无非是贵公子们扎堆攀比衣饰风姿,人又多,规矩又多,里头没一个是他朋友。
后来是沈怀南登门相劝。他近两月与萧才人玩得很开,萧才人被女帝幸过几次,风头正盛,因而后院里的名门贵公子都愿意卖这位沈某几分薄面。他如今笑嘻嘻地带了几包礼物来,骆子实抹不开脸拒绝,才点头赴宴。
沈怀南这人都说他识相、好相处,骆子实却打心底里怕他。
他一笑,骆子实心里就发憷。
说不清缘由。
到开宴那日,不见女帝身影,帝君独自高坐主位,脸色惨白骇人。宫人切切查查,暗道,女帝与帝君怕是破镜难重圆。待人来了个七八,帝君请奏卧箜篌的男伎作倾杯乐,笙、竽、筚篥、排箫、四弦琵琶齐响,曲调若九霄浮云,风一吹便要散落四方。
骆子实择了个偏远处落座。
他远远瞧见沈怀南陪在萧才人身侧,悠然自得地啜饮绿酒。对方好似也察觉到骆子实那不善隐匿的视线,目光投过来,与他四目相对。骆子实见他冲自己笑了笑,继而同他自己殿内的小侍耳语片刻,过了会儿,他那边的小侍携一壶绿酒前来,道,南山公子,我家沈公子特赠您这壶美酒,愿您岁岁长安。
有美酒作伴,漫长的宴饮也变得好熬了些。
酒正酣,前头忽而吵闹起来。
骆子实伸长了脖子去看,发现是有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站起身,冲帝君嚷嚷什么。他身着一袭绀紫色宝相花纹的袍子,夹在或白或黄的菊花间,扎眼到好似眼珠子被扇了一巴掌。骆子实定神细看,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萧才人。
帝君要赠礼就摆出点真心,众目睽睽之下拿沉香末来折辱我,是什么意思!人人道帝君气量大,我看全是笑话!萧才人年纪轻,说话中气十足,连龟缩角落啃蟹脚的骆子实都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夏文宣道:萧才人严重了。他话音轻微,疲态难掩。
呵,在帝君眼中,天下怕是没严重的事,萧才人冷笑几声,振振有词道。您担不住侍奉圣人的重任,反倒把气撒在我等身上,如此失德,还不严重!
这月各宫的用度都在削,何谈故意苛待,夏文宣掩唇,咳得撕心裂肺。圣人为黎民百姓操劳,连赏菊宴也舍不得操办,香料、绸缎的用量更是减了又减你在此吵闹,是想将自己与圣人相提并论?
他抬眸,目光乌云似的压着眼前的少年:还是说,我的话在后宫不管用了?既然如此,我这个帝君位置,让你们来当?
玉山般的人儿,好绝色,病着把莺莺燕燕压住了。
萧才人一张清俊的小脸青白交错。
未等他反击,他身旁的沈怀南倒是先一步开口。
沈怀南垂首低眉,上前两步,行礼道:都是沈某的错。沈某出身卑微,又笨嘴拙舌,未曾细细思量萧公子的话,便径直复述了出来。如有冒犯之处,望帝君海涵。
他瞧着像认错,实则只言片语间把出言冒犯的罪名给萧才人摁了上去。
萧才人一激灵,你胡说八道!给我回来,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他疾步上前,弯腰一拽沈怀南的胳膊,怒目圆瞪,势要殴打一番才能解气的模样。
萧才人殿内的小侍急忙打圆场,萧才人醉酒了,萧才人醉酒了。嘴上喊得大,手却不拉人。
上头一个病秧子咳嗽,下面一个哭包子拭泪,中间一个疯狗四处咬。
骆子实瑟缩在角落,一杯接一杯往肚里灌绿酒。
没人出手阻拦,沈怀南结结实实挨了萧才人两脚,一身上好的细绢绸衣也被糟蹋了。
萧才人踹完,方才解气。他转身,即刻换了面孔,冲夏文宣笑道:帝君,方才失言,我这就给您赔罪。我俩一同长大,您是知道我的,自小就是这个性。夏鸢姑母也知道我向来没坏心。
夏文宣安静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