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你看到春玲的孩子没有?”文景急切地问。
“你先忍一忍。正月十五元宵节的那天,不会不出来。”文景的娘说。
然而,锣鼓声又由缓到急响起来了。两人一怔,二妮说声“天呀,晾了场了!”就急急忙忙飘走了。
文景一家人出发得并不迟。她的父亲陆富堂还为外孙女儿扛了个方凳子。但是,等他(她)们扶老携幼来到了十字街时,有利地形早被年轻力壮者占领了。黑压压的人流一拥一拥地根本容不下一只安稳的凳子。小海容站在凳子上摇摇欲坠,又被大人挡住了视线,急得直哭。陆富堂这时就叹口气道:“假若你舅舅在世就好了,能把你举到肩上。唉——”文景怕听她爹的伤感,忙朝维持秩序的吴顺子招了招手。在吴顺子、冀二虎、三货等人的帮助下,她(他)们一家四口才穿过红火场子进入临街的一家。坐在这家的屋顶向下俯瞰,这才看清红火场子的全貌。
“弄不好我得与赵春树交涉!我有权见我亲手抚养过的女儿!”文景说。这天晚上她吃得很少。长久以来一直被压抑和隐忍的思女情怀、骨肉亲情又复苏了。文景的思想和行动完全被相见的欲望降伏了。
文景呆呆地望着二妮飘出家门,飘出街门,失去了踪影。半天才想清楚二妮为什幺会不知道海纳。慧慧的私生女儿还未过百日就被文景抱到了省城西站,后来又被春玲偷偷儿抱到了长春,除了陆家巷的乡邻偶尔会想起那小不点儿来,谁还会惦念那娃儿的去处呢?然而,海纳的音容笑貌、牙牙学语、蹒跚学步,都无不充涉文景的大脑。无论如何,文景不能失掉这个机会,她必须见小女儿一面!
“你坚持不去幺?多可惜!”二妮深感遗憾,惋惜地跺脚。
文景从来不喜欢鬼鬼祟祟的作为。可是在这天吃晚饭的时候,她趁着朦胧的月色,悄悄地站在赵家墙外的柴草垛前,倾听了半天。她压着砰砰的心跳,在杯盘相撞的吃饭声中逮捉一个细嫩的小女孩的声音。赵春玲的出现激起她生命中母亲的情愫。一年多不见如同一个世纪。她迫不及待地想听听娃儿说话的口舌利爽了没有,想看看小海纳吃胖了没有、长高了没有。可是一无所获。
果然,春玲、红梅花和过去几位宣传队的男队员都踩了高跷。与过去不同的是提倡跳语录歌舞的春玲如今扮了潘金莲。军绿短衣裤变成了粉红的长戏装。脖子里带了珍珠项链,头上也插金戴银。耳坠子与额前的银凤钗上垂下的吊珠儿相呼应,丢儿丢儿地晃动。红梅花扮了王婆子。头发拢到了后脑勺,堆成个姥姥髻。额头上画了个火罐印儿,嘴角还点了黑色的“吃喝”痣儿。一手执团扇,一手拿个烟锅子,很是滑稽。好出洋相的吴天保穿的是“白蛇传”中许仙的服装,却自称是西门庆。只见他目光色迷迷地只朝那潘金莲身上瞟。那潘金莲貌似正经,却不断嫣然一笑,暗送秋波。春玲没有生育,身段儿仍如少女般灵活和柔软。再加上这几年在世俗风尘
回了家吃晚饭的时候,海纳又成为全家的热门话题。文景怪怨父母不该把春玲回来的消息瞒着她。文景的父母说他(她)们一直在暗暗地帮她留心。每逢路过赵福贵家的小巷时,都要停留一小会儿,仔细瞧瞧那小巷里有无小女娃儿蹦出来。她(他)们领着海容看红火时,还吩咐海容认真瞅瞅观众圈子里有没有妹妹。奇怪得很,不仅没有发现小海纳,就连赵福贵老两口儿也不见。难道说他(她)们为了藏娃儿,连红火也不看了?
“女娃!一个象海容那幺大的女娃!”文景认真地给二妮比划。“眼儿大大的,个子比海容瘦小,叫海纳……”
正月十五元宵节,风轻日丽,万人空巷。吴庄村的男女老少都衣着簇新,蚁群似地拥到十字街口了。激越的锣鼓声响起后,先是高跷踩场子。随着“咚咚嘁呛嘁,咚儿咚儿嘁呛嘁”的锣鼓声点子,那场子越来越大;围观的人在一片嘻笑声中往后退。接着是旱船飘了进去,狮子滚了进去……。由于吴庄村这年的红火规模大、花样儿多,村西的赵庄、村东的李庄也赶来不少凑热闹的观众。这样吴庄村十字街口的盛况就可以用摩肩擦踵、人山人海来形容了。为了不出意外,吴顺子事先就用门板盖了井口。所以捷足先登者早早儿就占领了井栏、井架。十字街口的几户人家的屋顶上、墙头上也坐满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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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不起重新走上歌舞场的精神了。
于是,文景度日如年地等待着这一天。
“她?她好象没有孩子呀。”二妮摊开双手说。她瞪着画妆后黑白分明的大眼,不明白文景怎幺会惦记着春玲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