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是月、是诗、是流芳百世的歌谣,永令他回味无穷。他也笑,满足且从容,“怎么回回都能被你发现?”
那秋雁拉扯过春莺,也是迎头顶上,“姨娘误会了,我们不过是瞧你们院儿里的花好看,多看了一会子,谁知你的丫鬟就要生是非。我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不过回了两句嘴,不想惊了姨娘,真是天大个抱歉,我们这就离了去。”
众人神色微急,又是拈了帕子蘸血又是执扇替她扇风的,唯有侍鹃怔一瞬,细细回想,醍醐灌顶,“是那个春莺!我方才见她推姐姐时指缝里夹着个什么,对着日头闪一闪,我倒没瞧清。”
前后跨出门去,就要赏着二人一顿耳光,谁知袖才撸起,就见明珠旋裙带风地赶出来,人尚在花间就急嚷,“停手!”待走进了,将那二人好一顿打量,拦在丫鬟们前后,“你们俩在我院门口吵得我午觉也不能睡?我劝你们省点事儿吧,我这里加起来十张嘴,你们就是一个东海的口水也吵不过我们去!”
绮帐扯过一条绢子捂着臂,面红眼赤地狠瞪着地面,一发狠,叫众人贴耳过来,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只见众人眼中锵然坚毅,纷纷颔首应承。
他的手覆上她的眼,埋首在她唇上摘下一吻,“那你说说,我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
同样的,帘下也是这样一个笑颜,静止一瞬后,宋知濯使了坏心悄然靠近,正要一把横了明珠的腰搂入怀中,却见她猛然回首,“你又在后头偷偷瞧我!”
“绮帐姐,你放心,若真是要罚,不叫你一人担着。”侍
丫鬟们挤坐一处,个个儿怒气难消,忽听“嘶……”一声儿,纷纷扭头去瞧,只见绮帐撸开了袖托着右臂,上头血呼拉沙的一条细细伤口。众人围过去,将她小臂抬高,对着日头一瞧,伤口十分齐整,像是用什么薄片子剌出来的。
踅入院中,侍鹃尤恨,追上前两步,呼着粗气问明珠:“奶奶,做什么回回都由她们这儿闹?她们说话儿这样难听,您也能忍得了?”
“呀,绮帐姐,你快去抹点儿药!”
“对不起对不起……。”
几个少女肩挨着肩,裙下几圈汹汹涟漪,似乎是赶往何处。绮帐头上一支细长的银簪泛着冰洌的光,与她的目光遥远呼应,只见她别过头,朝另外五人睃一眼,“一会儿进去,只管给我打砸!奶奶若问起来,就说是我押着你们去的。”
“哎呀我的头发、你压着我头发了!”
静夜内稀疏蛙鸣,萦香横风,骤减了白日的喧嚣。不知由哪里传来梆子响,三紧一顿,轮了三次,已至三更。障叠交错的屋檐盖住墙与墙之间的一条长巷,晃见几盏绢灯飘摇,昏昏不定地游在夜下,像一丛缥缈鬼火。
“我开了天眼嘛,”明珠凑到眼底,仰着魅惑“众生”的脸,“你可要小心,我把你瞧得透透的。”
只有宋知濯,唯有他,让她感觉自个儿在这茫茫人世中,似乎有那么一点儿用。正因他时刻需要她的拯救,才使得她过往途径的那些风霜雨雪都有了意义,即便前路仍旧有坎坷不定,可她从未惧怕,欢或痛,都比麻木心死要好。她遥望星河永寂,繁海之下,荡着她庆幸的笑颜。
“什么时候弄的?怎么现在才发现?你瞧,衣裳都染了血,我扶你回去把衣裳也换了吧。”
画鼓声里昏又晓,金风玉露月又圆。该夜,丫鬟退尽,只留了侍双侍婵二人在那边屋里上夜。这厢里仍旧是夜风扶槛,轻轻吹动明珠满头青丝,一片水光帘。
清和院落,别来静安,白日之事仿佛不在她心上,她的眼中只有星河常月。墙角的飞鹤烛台打在她半个鹅蛋脸盘,胭脂卸尽,只有两片淡唇如杏粉。
她时刻含笑,仿佛再无不满足,那些“正侧”之分,从不是她的愁苦,回想人世凄凄,她曾遇见过许多人,也忘记过许多人。父母血亲、师父同门,他们或好或坏,却只是一柱沉香,缥缈而散,从未长久停留在她心间。
明珠扒下他的手,调笑酽酽望入他的眼,如夏炽烈的一双眼,她在里头看见自己、与轮回交迭的春花秋月,“你现在,一定是满脑袋的淫念,简直是色欲熏心!”
宝幄颠荡,被叠红浪,半隐一场滚波骇浪的私缠,他们在这隐秘天地里寻找来处、与归途。窗上悬月,一霎好风生翠幕,晚花红片落庭莎①,风月情浓凝在这一夜,变化也是起于这一夜,只是他们坠在浪情湖心,忽略了急剧的风眼……
侍鹃逗留廊下,眼瞧她一抹纱裙掠入门下,憋着满肚子气跺一跺脚,往廊沿上坐下。
二人果真曳裙而去,闲云浮碧空似的游入阳光中,红衣绿裙艳色如景落入众丫鬟们眼中,哪再有先前的好兴头?个个儿浮汗咬腮、叠愁锁恨。
绕着曲折的径庭,明珠手遮前额,裙逗花粉,柔声一笑,“这有什么,我自小长大,比这更难听的话儿不知听过多少呢。横竖她们也就是过过嘴瘾,又不敢拿我怎么样儿,没必要同她们争,随她们去吧。”
他兜着腿弯儿将她打横抱起,呼吸紧密且浓重,“你真是料事如神!”